「我不想玩下去了。」
說這句話時,葉帆低下頭去。
「不成。」貝欣咆哮。
那令葉帆大吃一驚,慌忙抬起頭來,瞪著眼看貝欣。
「聽見沒有?這個遊戲必須繼續玩下去,直至完成為止。」
葉帆沒有回答,她已滿眼盈淚。
貝欣不知為什麼脾氣發起來了,道:「最看不了女人因一點點情緒鬧事就流眼淚。」
說罷了,掉頭就走。
這一夜,貝欣累透了,依然無法入睡。
她想來想去,都不明白為什麼局面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葉帆的反應無疑像把她從半空的雲彩扯到地面上來。
擁有了這麼好的機緣,卻竟然放棄,這是什麼道理?
是葉帆在作弄她。
葉帆可惡可惱可憎可怨極了。
當這種懷恨的情緒一旦浮現在貝欣的心頭,她就覺得慚愧。
她知道這是冤枉葉帆了。
經過了這些日子來的朝夕相對,且算是經過了困難波折才建立起的關係,應該給予對方以很大程度的信心。
葉帆必有她難言的苦衷。
人與人之間沒有了互相信任的基礎,又怎能相親相愛相近相憐。
況且,到目前為止,葉帆不是個一般正常的孩子。
她遭遇的巨禍,是摧毀她的前途,毀滅了她的希望的。
不要低估了肉體的殘廢所能為一個少女帶來的沉重壓力。
因而令她的心態得不到均衡的發展,以致言行有異於常人,是應該不難推斷出來的。
想著,想著,貝欣披衣而起,不自覺地走到葉帆的房間去,看看她。
貝欣才推門進去,就發覺床頭亮了燈。
躺在床上的葉帆,輕輕地叫喊一聲:「貝欣嗎?」
「嗯,是我。」
貝欣坐到床邊去,說:「睡不好嗎?」
「嗯,你原諒我了嗎?」葉帆說:「對不起,令你不開心。」
「沒有,我只是希望你復元。」
「你知道嗎?貝欣,幾經艱難才習慣了我再沒有復元的希望,忽然又發現我要重新接受一個可能失望的結果,我實在很怕很怕。」
即使是在微弱的燈光之下,貝欣都看得清楚葉帆的身體在被窩裡抖動著。
是的,葉帆一下子發現自己有復元的希望,這就同時等於她會有不能復元的失望了。
她沒有勇氣接受這個決定她終生幸福的挑戰。
貝欣想起當她決定離開文子洋,嫁到加拿大來時,她所要克服的心理障礙和精神壓力,是有多艱難多困苦。
最大的助力來自有生以來,她與伍玉荷深不可測的感情,以及從小就被伍玉荷培訓出來的對中國婦女傳統道德觀念的推崇備至,才有足夠的能力去承接這個重大的挑戰。
不是不吃力,不是不惶恐,不是不憂傷的。
將心比己,貝欣不但明白葉帆,且感到應該更要愛惜她、扶助她、照顧她。
對於葉帆這麼個有父等於無父的女孩,世界上惟一的親人就只有繼母。惟一有力量,也有意願把她視為親人的也只有貝欣。
她不能不重視自己的責任和角色。
於是貝欣說:「要說對不起的是我,葉帆,我怎麼這樣笨,早就應該明白你的心情。」
「你待我已經很好了。」
「可以更好的。葉帆,讓我們一齊接受這次考驗,好不好?你試想想,沒有了這個機會,你還是原來的這個樣子,就算有萬分之一的成功機會,有萬分之一的進展,都是一種進步,我們吃不了虧的。」
葉帆點頭。
「你要想著,明天的情況只會更好,不可能退步,不可能比現況差一點點,不可能有什麼損失。」貝欣的聲音是溫和而又堅定的。
這好比是一服並不容易嚼下口的苦藥,灌進葉帆的嘴裡去後,緩緩地隨著血液運行全身,的確起到了一定的成效。
第三部分
第1節 她要活著
葉帆點點頭道:「好,貝欣,你幫我。」
「一定的,我們答應,互相幫忙。」
長夜終於過去了。
黎明來時,代表著黑暗已經引退,光明就在眼前。
從這天開始,貝欣讓葉帆準時服藥,並按照威爾遜醫生的建議,接受一些特定的物理治療。
加拿大政府最令居民寬心的政策是有非常健全的健康保險。
對於已成殘廢的葉帆,只要她願意及爭取,就可以獲得良好的保健安排和照顧,毋須擔憂分文。
葉啟成看著女兒重新接受治療,不置可否。
貝欣總是覺得這個做父親的是過分了一點點。
這晚回到房間休息時,她提起了葉帆的健康進展,說:「威爾遜醫生今天來我們家探視葉帆,告訴了我們一個好消息。」
葉啟成沒有回應,管自脫掉了外衣,掀開了被,睡到床上去。
貝欣只好繼續自顧自地說下去:「他用的特效藥,有了預期的反應,我不曉得複述那些醫學上的專有名詞和醫療程序。總之,那些藥物令本來已受破壞,不能支撐著人體的骨骼慢慢地強化起來,恢復功能。只要這個情況得以持續,葉帆就有機會重新站起來了。那會多好。」
貝欣看丈夫沒有反應,再加一句:「那時,你就可以多一對手幫你管理成記了。」
「嘿!」葉啟成冷笑:「她的一雙手能為我賺多少錢,笑話不笑話了?」
「她一輩子躺著不能動,不就是你的一個沉重負累嗎?」
「所以說,你初到異地,知識淺薄,單是保險公司的賠償就已經是一筆可觀數字了,加拿大做事就是慢,意外發生近兩年了,還沒有把我應得的保險金拿到手,單是把利息計進去,就已經是一大筆錢了,真是。」
貝欣問:「究竟意外是怎麼樣發生的?威爾遜醫生告訴我,葉帆的母親超速駕車,連安全帶都沒有扣上,她是這麼一個粗心大意的女人嗎?」
葉啟成滑進被窩裡,蒙起頭來就睡。
「我就是怕提起了這件意外,葉帆會傷心,待她康復過來後,我就問問她……」
話還沒有說完,葉啟成霍然而起,破口大罵:「你叫做有完沒完?過去了的事就過去了,提起來幹什麼?葉帆這種命不好,連累母親出事的人,照說是早死早好。陪著她母親去吧,省時省事,我好乾手淨腳。」
「啟成……」貝欣駭異地說:「你說的是人話嗎?」
「是人話也好,不是人話也罷,不喜歡的就別聽。我娶你回來不是叫你囉囉嗦嗦的,你給我管好你分內的事,把我服侍得妥妥貼貼的。」
「她是你女兒不是了?」
貝欣還沒有說完,葉啟成就伸手一把將貝欣抱在懷內,不由分說,強吻下去。
貝欣奮力地掙扎,使勁地將葉啟成擺脫掉,尖叫:「你別這樣!」
葉啟成忽然像獸性大發,一反手又把貝欣抓著了,嘴裡不乾不淨地罵道:「要叫你知道什麼才是安分守己,在這兒,除了陪我睡覺,沒有別的事情是要你管的。」
貝欣一口咬在葉啟成的手上,痛得他呱呱大叫。
葉啟成惱羞成怒,連連地給了貝欣幾個耳光,打得她眼前金星亂冒,嘴角已然爆裂,滲出了一絲絲的血水來。
貝欣舔著那血腥的味兒,心上想:她貝欣過的日子可以流血,不可以流淚。
對於一個會在這種情況下出手打她的男人,根本已經喪失了做丈夫的資格。
貝欣痛楚的感覺從臉頰向上冒,直衝上頭部。
她意識到葉啟成已瘋狂地將她的頭撞向床角處,發出了隆隆的一聲聲響。
貝欣不反抗了。
她知道不服從的最惡劣的後果會是什麼。
不,她不能死,她要活著,因為她還有很多很多未完的人生責任,需要一樁一件地完成。
她的生命是寶貴的。
她要懂得保護自己。
且將這個伏在身上像條瘋狗般發洩肉慾的骯髒男人視若無睹吧!
只消活著到天亮,她站得起來洗一個熱水浴,她的身子仍然會是乾淨的。
最重要是心智的健全與清朗。
其他一切都能在控制範圍之內。她閉上了眼睛,像以往很多很多次承接著苦難一樣去抵受著今夜的屈辱。
明天始終會來。
翌日果然是明亮的一天。
她正在成記飯店接收著一批她買進來的香煙,準備在店內的櫃位上設個小香煙檔,增加生意進帳時,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崔醫生?」
貝欣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意外吧?我到溫哥華來看望你了。」
走進來的崔昌平,把手上的一個果籃舉起來。
「臨時要到溫哥華來開一個醫務會議,沒來得及買什麼禮物,就在機場買了這個。」
「崔醫生,你來了就好,我太高興了。」
他鄉遇故知,貝欣興奮得在櫃位前後鑽出鑽入,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是讓崔醫生先坐好,抑或是該給他端杯茶,盛些麵點出來招呼他呢?
崔昌平溫和地說:「你且別忙,我的時間不多,來看看你便得走了。我們就坐下來,暢快地敘敘舊吧!」
結果一杯清茶在手,兩個朋友就談上了近一小時。
「貝欣,有句說話我不該問,可是,我的老毛病就是總要問不該問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