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欣還是十二歲的那年,住在她隔壁的劉大叔,有個女兒叫小花,平日放學後就得幫忙養雞。
一天,小花急得什麼似的,跑到貝欣家裡來,一見著貝欣的面,還沒有把事情說出來就先放聲大哭了。
貝欣忙道:「什麼事?什麼事?先別哭,告訴我。」
「貝欣!」小花喊了一句,又繼續哭下去。
「小花啊,只要天沒有塌下來,就什麼都好辦。」
小花邊哭邊嚷:「貝欣,你想想辦法,你替我想想辦法。」
「你不講出來,我怎麼能替你想辦法。」
「我家的一隻母雞走掉了。」
貝欣頭往上一揚,歎一口氣,問:「走掉的母雞是怎麼個樣子的呢?你認得嗎?」
「認得,認得!」小花嚷道:「我這就帶你去看。」
小花拉著貝欣,走到雞欄邊,指著那群正在活潑潑地走動的雞說:「就像它們的那樣子了。」
「嗯,是這樣嗎?」
貝欣皺了眉頭,她實在無法認得出那些雞的模樣有什麼分別。
「我爹叫我看管雞,回頭發覺少掉了一隻,必定宰了我。」
「他會嗎?」
「他會的。」小花害怕地說:「我爹很凶呢,終日對我拳打腳踢。他說過誰宰了他的雞,他就宰誰。我們家分明有八隻雞的,今天我才放學回來,就發覺只餘下七隻了,一定是有人偷走了。」
貝欣重新數一遍,的確只有七隻。
「貝欣,你都沒有辦法的話,我便……」
話還未說完,小花又哭起來。
貝欣叉起了手道:「好吧!你哭吧!叫你別哭才有法子好想,你偏不聽,那麼,你儘管哭好了,試試看你這樣子哭下去,雞是否就這樣會尋回來了。」
貝欣乾脆一屁股坐在樹下,由著小花哭。
哭呀哭的,哭得累了,小花也坐到貝欣身邊來,嗚咽著說:「貝欣,是不是我不哭了,母雞就會跑回來?」
「我說是的,你信不信?」
第二部分
第1節 一塌糊塗
小花點點頭。
「你看,哭成這副一塌糊塗的樣子,你的母雞回來了嗎?」
小花搖搖頭。
「所以說,哭最沒有用處,得想辦法。」
「你給我想辦法。」
「好。」貝欣拿衣袖為小花揩了淚:「你先回家去,好好地把家課做妥當,日落之前,雞就會回家來了。」
「真的?」小花睜圓了眼睛。
「真的。不騙你,你等著瞧。」
目送小花走進屋裡去,貝欣立即飛奔到村子盡頭文老師的家去,一把將文子洋抓住了。
「貝欣,什麼事?」
「你家不是有母雞嗎?我來借雞。」貝欣說。
「什麼?借雞?」
「你讓我把母雞帶到小花家去住幾天,然後還給你。」
「為什麼呢?」
「小花看管的雞,少了一隻,她爹很凶呢,怕要揍她一頓,她嚇得哭起來,我答應她,只要她不哭,母雞就回來了。」
文子洋嚷:「你拿我家的母雞去頂替,行得通嗎?」
「為什麼行不通,能認得出母雞的眼耳口鼻來嗎?」
「那麼我家就少了一隻母雞了,那怎麼成?」
貝欣說:「你家少了一隻母雞,你爹不會打你呀,先救了急,讓小花度過難關,我們才把母雞尋回來吧!」
「如果我爹發現少了一隻母雞呢?由你跟他說呀!」
「成,反正他最疼我。」貝欣吐一吐舌頭,向文子洋扮了一個鬼臉。
於是兩個小孩子七手八腳地捉了一隻母雞,直往小花家裡跑,神不知鬼不覺地趕緊把母雞放回雞欄內。
然後貝欣大聲地把小花叫出來了。
「小花,你看,母雞回來了。」
小花不能置信地睜圓了眼睛,雙手按著柵欄,墊高腳,一隻一隻地細數著。果然,足足八隻母雞在欄內走來走去。
「貝欣,你真棒。」
「看,我早就告訴你,不見了東西是哭不回來的,只可以想辦法。」
「對,我都聽你的。」小花歡天喜地地回應。
「那你以後就別哭了,成不成?」
「成,成,謝謝你,貝欣。」
這個童年的故事一直印在貝欣心上,直至她成年,小花又出事故。
這時,伍玉荷因為年紀大了,又操勞多年,缺乏保養,所以身體很不好。就正如她對孫女兒說:「機器用得久了,欠保養,弄得一下子開工,一下子停工,停工之後能夠復工,已經相當不錯呢!」
貝欣總是吻在她外祖母的腮上去,說:「婆婆,別怕,你老當益壯。」
伍玉荷就笑著給貝欣說:「你這孩子老有句口頭禪叫人別怕,你來想辦法。很快,我就老得不能動了,那個時候,你來給我想辦法。」
「對呀,別怕,就讓我來想辦法。」
兩婆孫於是笑作一團。
這一夜,伍玉荷尤其覺得腰酸背痛,晚飯後不久她就往床上躺了。只有躺下去,人才較為輕鬆。
貝欣待伍玉荷睡去後,就迫不及待地翻出了她暗地裡收藏在碗櫃後頭的一本英文小說《傲慢與偏見》,跟另一本中譯本,翻開來對照著閱讀,不知看得多有趣。
正讀得入神之際,聽到有敲門聲。貝欣奇怪怎麼在這個時候還有人來叩她們的門。她下意識地以為是文子洋,他說過這兩天要來找貝欣的。貝欣心裡正在狐疑,怎麼兩天過去了,仍不見著文子洋的面。這些微的牽掛竟久不久就引起貝欣的呆想。
於是這敲門聲實在叫貝欣歡喜,可是,門開處,不是文子洋,而是小花。
小花也已是亭亭玉立了,雖沒有貝欣長得好看,可是在十八無醜女的優勢之下,像小花那樣眼耳口鼻都齊齊整整的姑娘,也算出色的了。
「小花,是你。」貝欣看到小花臉色蒼白,神色慌張,就問:「有事嗎?」
「貝欣,我有話要跟你說,能到你屋裡頭坐坐嗎?」
貝欣讓小花進去,還未坐下來,小花的眼淚就流瀉一臉,嚇得貝欣稍稍慌了手腳,忙說:「怎麼呢?別怕別怕,先坐下來再想辦法。」
「有什麼辦法可想呢?他不要我了,他說不要我了。」小花一邊傷心地哭著,一邊這樣說。
「誰?誰不要你了?」貝欣急著翻條布巾之類出來,給小花擦淚,有點心不在焉地答。
「還有誰,不就是金林。」
「嗯!」貝欣回應著。
對了,小花這陣子跟金林走得很近,上哪兒去都是一雙一對的。
記得文子洋還對貝欣說過:「小花像是跟金林很談得攏。」
貝欣當時不以為然,傻傻地問:「怎麼個談得攏法?」
文子洋笑了,凝望著貝欣,好一會才說:「就像我和你那個談得攏的樣子。」
「嗯,是嗎?」
貝欣當時有點茫然,不曉得接腔下去,只覺得小花與金林若是這個談得攏的話,就該是好事。之後,她就把話題支開來。
現今小花跑來哭訴,說金林不要她了,這個說法又是怎麼樣的?
「小花,你慢慢說。」
「我不曉得怎麼說,總之金林告訴我,他發覺趙婉比我好。他現今每天都跟趙婉在一起,還主動去巴結趙婉的老爹,幫他做著一應的粗工。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明白了。」貝欣點頭。
「我可不明白呢?金林以前跟我說過的話都不算數,這是為什麼?而且那趙婉比我肥,比我矮,比我醜,有哪一樣她是比我好的,金林為什麼不要我,而要她呢?」
說著說著,小花又失聲痛哭。
一時間,貝欣都不知如何安慰她,更不知如何令小花不再這樣無止境地哭下去。
貝欣想,既然沒辦法勸阻她,就由著她暢快地哭一場算了,反正貝欣不相信人可以有這麼多的眼淚,什麼樣的體內排泄,都必有一個限量的吧,到了那個限量,就不會再哭了。
於是,貝欣只靜坐在小花身旁,讓她哭個飽。
果然,哭過了一陣子,小花嘗試著把自己的情緒控制下來,由嚎啕大哭變為飲泣抽咽,情況似乎是較前好多了,貝欣這才有機會跟小花好好地談下去。
「貝欣,你剛才說你明白,告訴我啊,究竟金林幹什麼會這樣?」
「我想他的心變了。」
「變了?」小花驚叫「怎麼可能變了?」
「怎麼不可能呢,就像我們一年有四季,春夏秋冬都不同景況。春暖花開,夏日炎熱,秋高氣爽,冬寒刺骨,怎麼個變法,我們還不是活下去。」
「這不同,金林不是天氣,不是季節,是人。」
「人就更易變了。十幾年前我和你都是嬰兒,現在變成少女了。看,我婆婆當年也是少女呀,現在不也垂垂老矣。什麼也在變呢,我們出生的那年頭,國家窮得再窮也沒有了,如今叫做人人有碗飯吃,可是,現在又……別說了。」
她的一顆心忽然飛馳到另一類思維上去,忘了把安慰小花的話說下去。
小花幾乎是尖叫著嚷道:「不,不,我不容許金林變。」
「小花,」貝欣被她這麼一下子提高嗓門驚叫,把精神再度集中在當前的問題上:「你不能這樣,金林他有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