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問題已經在今晚問過兩次!」湯明軒沒好氣。
「沒有哇!我剛才只是問你,丁小姐人緣如何?她是否很能幹?」
「全部大同小異!你對丁遜君太有興趣?」
「你呢?」
「我?什麼意思?」
「你對她沒有興趣?」
湯明軒坐起來,按動電視機,試圖選看節目。
「明軒,你沒有答我!」
「答什麼?」
「我的問題!」
「你的什麼問題?」
「你對丁遜君有興趣?」
「無聊!」
「誰?」盛頌恩慌忙回過身來,一臉的面霜,湯明軒沒法看清楚她的面色,只聽得出語氣一點不友善:「你說我無聊,還是那姓丁的?」
湯明軒把電視機的聲浪提高。
「把電視機關掉!」
湯明軒沒有反應。
盛頌恩乾脆站起來,走過去把電視機關掉。
湯明軒乘勢鑽進被窩裡去,閉上眼睛,企圖睡覺。
「明軒,你先別睡!」
「你想怎麼樣?」
「我在跟你說話!你還沒有回答我……」
「我的天!」湯明軒伸手拿個枕頭蓋著自己耳朵。
「明軒,你討厭我了。你見慣那些女強人的瀟灑爽脆,就覺得我們這些家庭主婦婆婆媽媽的,無聊至極,對嗎?」
湯明軒轉了個身,枕仍蓋著頭。
「明軒,不是這樣的吧?我們當初結婚時,你說過不要我在人前賣藝!只消躲在家裡當你的乖乖女便成!我於今不是做到了?」
盛頌恩坐在床沿,微垂著頭,自覺委屈。
室內頓時一片靜謐。
湯明軒回過身來,把枕扔掉,看了妻子一眼。隨即伸出手,擁住了頌恩。
「別傻。今天年三十晚,家家戶戶都大團圓,你趕快把面霜擦掉,我們好好地睡一覺。」
頌恩忸怩地轉動一下身子,噘噘嘴,沒有動。
明軒坐起身來,伸手在床頭拿了張紙巾,替妻子抹掉面上的冷霜。
「你別胡攪……」頌恩嗔道。
「我喜歡胡攪!」
明軒乘勢把妻子抱住,滾臥到床上去。
到底是鶼鰈尋夢易,孤衾冷枕難!
晨光熹微,盛頌恩與丁遜君都早起,前者是丰容煥發,雙頰酡紅,意態悠然,後者呢,心神散渙,面白如紙,一臉又要撐著過一天的無奈!
湯明軒沒有看到二人的模樣,因為他仍熟睡。
丁遜君的電話接到東方賓館來:「湯太太嗎?早晨!」
「丁小姐,你早!昨晚睡得好嗎?」
「還可以!」
丁遜君有過七十二小時之內,只在辦公室休息過三十分鐘的記錄。一站在人前,半句怨言都沒有,如常地精神奕奕。只有局中人才明白要在商場內生存,一樣要有碼頭苦力的體力!
「明軒還睡得頂熟呢!」
「啊!我原想跟你們吃過早餐,就去拜四面佛!」
「這好哇!我給明軒留個字條便成,等下再回酒店來陪他吃午飯吧!我們這就吃早點去!」
禮尚往來,丁遜君造訪東方賓館。
盛頌恩看看丁遜君大口大口地吃那份豐盛無比的早餐時,忍不住笑:「丁小姐,恕我不客氣,你很能吃啊!」
「這是人所共知的事!」
丁遜君毫不介懷。任何人只看她的吃相,以為她任職建築地盤,專業擔泥。
「我也很愛吃,只是老要節食。一旦吃多了,就長肉。」
「你沒有運動!」
「這當然是其中一個理由,很多事都由天定,我是那種飲白開水,甚而呼吸都會胖起來的人!很慘!」
丁遜君在心裡重重地歎一口氣,這位湯太太活在溫室之中,專心服侍一個老闆,只要這重賓主關係妥貼,天塌下來當被蓋,有什麼煩心之事可言?心廣自然體胖,亙古常理!
像丁遜君這種白手興家的女人,家中沒了鹽油柴米,是自己的事;寫字樓人事複雜,公司政治難纏,也是自己的事;連午夜夢迴,抬眼望住天花板,設盡辦法驅除寂寞,再度入睡,又有誰加以援手呢?
從早到晚,都有數不盡的艱難,幫忙著虛耗一身的血肉!怎會胖得起來?
第8節
「湯太太,以前來過泰國嗎?」
「沒有。明軒不大喜歡東南亞。前年復活節,我央他陪我到菲律賓走了幾天,回來以後,聲言不再到熱帶地方去!」
丁遜君很想問,為什麼今年改變了主意?答案可能對她很重要。
「今年明軒突然改變主意,因為我們的父母都分別到美加去度歲,又只得幾天假期,度來度去,只好委屈來泰國了。」盛頌恩補充:「我其實頂高興有緣禮佛,都說四面佛靈驗非常!你看呢?」
「誠心所致,金石為開。神明其實無所不在,若在這兒有求必應,也是緣分而已。」
盛頌恩用心地看著丁遜君。心裡油然生了半點敬意,眼前這個女人,說的每一句話,都那麼有意思,那麼吸引。見過世面,自是非同凡響!
「丁小姐常來禮佛?」
這句話才出口,盛頌恩就驚覺自己的不得體了。如此查根問底,很有點干涉到他人私隱上頭去的過態。禮下於人,必有所求,豈非間接指出對方心底有多少的不稱意?
於是頌恩紅著臉,力圖挽救:「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我們女人最要緊是積穀防饑,千萬別臨急才去抱佛腳。」
丁遜君笑,沒有回話,很專心地把那份早餐吃得精光,益顯得對方言語的畫蛇添足。
盛頌恩無聊地拌著咖啡,單是眼前人的那份含蓄,就是自己學不來的修養。老早嫁掉了的女子,躲在睡房裡陪丈夫,跟電視機為伍,又如何得以在智慧上發育成長?
早餐之後,二人叫了部街車,到坐落於通衢大道的四面佛園去。
早上,禮佛的人一般不比黃昏多。連那個四人一組、專業以舞蹈敬禮神明的泰國舞孃也不見蹤影。
遜君領著頌恩,買齊了一式四份的香燭、小木象、花環、金箔等,各自跪到佛前去禱告。
除了天上神明,無人知曉這兩位面目姣好,身光頸靚的小婦人,究竟許什麼心願。只看兩張虔誠的臉,表現得一般的焦灼,就可以想像得出,她們是認真的,絲毫沒有鬧著玩的兒戲!
人生本就多難,人心又永無滿足。就這兩個因素,造就了通天下的教堂廟宇,人來人往,香火鼎盛。
拜完了神,盛頌恩要趕回東方賓館去跟丈夫會合。丁遜君無意自大年初一開始,就把自己降格做人家恩愛夫妻的第三者,於是隨便尋了個借口,就跟頌恩分手了。
二人分別跳上了計程車,竟都是回旅館去。
丁遜君決定躲在香格里拉,睡掉這幾天假期。
盛頌恩剛相反,她一走出外頭世界,就開心得像冬眠過後的小動物,仰著臉,迎著溫暖的陽光,拖住丈夫滿城亂走,把曼谷的所有名勝都逛個夠。
物以罕為貴,湯明軒一年裡頭,鮮有空閒放下公事,陪伴嬌妻度假。因而,頌恩樂不可支。
年初三的黃昏,湯明軒在賓館游泳完畢,在泳池旁的太陽椅上小睡。
頌恩跑到他身邊來,坐下,也不做聲。
「你已購物完畢?」
「嗯!」頌恩面有難色。
「怎麼?意猶未盡?」
「剛買的一套泰絲晚裝,回來再穿在身上,還是覺得色澤不對,我穿水紅色比較好看!」
「可以更換嗎?」
「路很遠!」
「對女人,這應該不是問題!」
「一去就兩小時的樣子,阻礙了吃晚飯的時間!」
「去吧!省得回到香港去,怨聲載道,要飛回來的話,成本更不得了!」
「知妻莫若夫!」
「多謝誇獎!」
「那麼,你要是肚子餓,就自己先叫點什麼吃吧?」頌恩站了起來。
「可以找人陪我一道吃嗎?」
「為什麼不呢?」
話一出口,頌恩就有點捨不得的感覺,隨即想起了丁遜君!
「明軒,你是要找丁小姐一起吃飯嗎?」
「我沒有想過!」
「可是,這兒除掉這個同事,你並不認識誰!」
湯明軒聳聳肩,不置可否。
頌恩重新坐下,不動。
「改變主意了?」湯明軒問。
盛頌恩默不出聲。
「要去換衣服的話,快去快回!明天一早就得到機場了,今晚是最後機會!」
丈夫分明地在催她。
「今晚也是你的最後機會嗎?」
「荒謬!」
「你知道我的意思?」
明軒沒有答腔。
「心裡頭有鬼,才易露馬腳,給人一下子戳穿了那重心思,就老羞成怒!」頌恩悻悻然地說。
湯明軒坐起來,穿上泳袍,逕自走回酒店去。
這一下,教盛頌恩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面子似乎已丟了一半,要跟在丈夫屁股後頭走,很心心不忿,繼續坐著不動,又如何是好呢?
頌恩突然間眼眶一陣溫熱,覺得自己衣冠楚楚地獨個兒坐在泳池旁邊,很孤苦伶仃。
原來一旦被湯明軒扔下,就會如此淒惶,不是不震驚的!
在池畔憩休的遊人,都禁不住望她一眼,怪怪的眼光,透著幸災樂禍的鄙夷,那麼教頌恩臉紅耳赤,面目無光!
如果真有一天,丈夫有了別個女人,把自己拋棄了,那種感覺一定比如今的難受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