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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梁鳳儀

  湯明軒心上只有一個強烈的意願,他不能讓槓桿收購計劃橫生枝節,在這個自己事業生死存亡之際,他希望摒除一切障礙,好全神應付。將來事成了,名登寶座,他更不要遜君在益豐任事,徒惹麻煩,予人口實。萬一不成功,自己必成董勁一剷除的對象,丁遜君若還效忠敵人,自己心上如何會好過?

  可是,湯明軒明白要丁遜君就範,不是強硬手段可以應付,因而他平靜地說:「我的意見誠懇地提出來,你好好考慮,我不勉強你,至於范兆榮,他不是個撩是斗非的人!」

  的確,范兆榮並不作興搬弄是非,然,他目睹丁遜君與湯明軒的情狀後,心裡有數。愛護甥女,人之常情,況且,范兆榮有愧於心,誠恐湯明軒婚變,是自己把頌恩改變為職業女性之故。事實上,不由他不擔心,頌恩對工作的投入,反映她對家庭生活的日益冷落,這責任誰要肩負?

  說到頭來,范兆榮在男女私情上還是守舊派!他也有外遇,然,老妻是認可的,這才叫妥當。再朝另一方面想,現今這姓丁的女強人,不見得自甘做妾,無名無分地跟明軒過一世。明軒又除了一紙婚書還有吸引外,不見得家資富厚到可以豐盛的物質彌補外室的缺憾。如此一來,不放過的會是丁遜君,受害人卻是自己溺愛的盛頌恩,怎能令范兆榮放心?

  故而,他狠下心,在回港後就把頌恩叫出來,鄭重地說:「頌恩,你大概已玩夠了吧?是回家去的時候了!」

  「舅舅,你說的什麼話?」

  「我看你還是專心做家庭主婦好!世界上很少女強人有個完整快樂的家庭!」

  「此言未必無理,可是,不見得家裡頭有人專心家務,就保證不鬧婚變!」

  盛頌恩是聰明人,范兆榮的幾句話,已經透露太多。

  她心上抽動一下,一種莫可明言的痛楚,油然而生。

  要來的禍劫,誰也躲不了!

  盛頌恩知道是時候了。

  證券界的人接觸面極廣,她已不只一次聽到有同行有意無意地給她說:「盛小姐,別染上女強人流行病啊!你若贏得了全世界,卻失去丈夫,又有何用?」

  誰說不是呢!從前頌恩專心一致的做歸家娘,婚姻一樣危在旦夕。

  女人若贏得了婚姻,而失去其他,自然無所謂。若然婚姻是早晚要出亂子的話,倒不如及早謀定後路,名落孫山之餘,把個安慰獎搶到手也算一場造化了。

  第37節

  「頌恩,你好固執,我後悔把你收容下來。」

  「舅舅,這不算引狼入室,我是真能幫得你手的!」

  范兆榮並不否認這點。半年下來,盛頌恩的業績驕人!香港這地頭上任何一個行業,多不會辜負背城一戰的勤奮人!

  「可是……」

  「舅舅,我若出了什麼事,不怪你,好了吧?」頌恩不忍心他老人家如此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於是實話實說,發誓不把責任往范兆榮肩上放。

  范兆榮還有什麼話好說了。

  湯明軒是在星期日晚回港來的,盛頌恩沒有外出,坐在家裡頭看財經雜誌。

  「在機上吃了東西嗎?」

  湯明軒點點頭:「一直在家?為什麼不到外頭走走,難得有假期?」

  「剛跟舅舅去喝了杯咖啡!」

  盛頌恩淡淡然地一說,湯明軒情不自禁地紅了臉。

  兩夫妻並沒有來得及刻意迴避,四目交投,盡在不言中。

  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和勇氣,盛頌恩終於問了:「是丁小姐嗎?」

  湯明軒沒有答。只微垂眼,把望住妻子的眼光移開了。

  一室的靜謐。

  湯明軒以為盛頌恩跟著會說一句:「果然不出我所料!」

  然,沒有,盛頌恩沒有說。

  頌恩心裡頭或有這個感覺。然,她已開始學習審言慎行。因為在工作上頭,她不時遇到那些膚淺得可以的客戶,三句不到,就尖酸刻薄,老教人下不了台而後快,比起一些有學養的投資者,分明虧了大本,還大大方方地安慰頌恩:「如果個個經紀都料事如神,就根本沒有股票經紀了,盡力而為,已很稱職了。」

  頌恩知道人在江湖,尤其要對故作大方的人表示敬意,心裡頭不舒服,仍不出惡言,甚不簡單!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盛頌恩到底還是個念過書的人!她找不到理由要破口大罵!

  客廳內的氣氛,靜得恐怖。頌恩只好艱辛地移動身體,步步維艱地走回睡房去。

  房門一在身後關上,她就直衝到洗手間去,再帶上鎖,雙手緊握著胸口的衣衫,連連喘息,眼淚如崩堤似的湧出來。

  心理準備還不夠充足嗎?為什麼還是哭了?

  然,哭出來舒服得多!到寶榮任事以來,心上老是鬱鬱不歡,強顏歡笑,像個癌症病患者,明知身有頑疾,醫生卻老不肯宣佈尚餘多少時日,等呀等的,情勢日益惡化,各人卻又知之為不知,越刻意隱瞞越教人難受。到了今天,終於正式宣佈末日,反而是心上一寬,哭出來了沉澱心底的哀痛!

  天下間要經歷婚變的當然不只盛頌恩一個女人,今天今時,配偶有婚外情,已普通得一如人的生老病死,可惜得很,明知不能避免的哀痛,仍然痛。

  湯明軒呆坐在客廳一整夜。

  他太羨慕那些花天酒地的同事與朋友,婚姻的沉悶如要獲得調劑的話,應該尋花問柳去,一旦用情,就要苦痛!

  他對不起兩個女人,然,損人而不利己之事,何苦來哉?

  他,湯明軒得著什麼了?短暫的歡娛,惹下了三顆一時間無法療治的傷了的心!如此的得不償失!

  湯明軒承認,一個男人只應擁有一個女人!他為自己曾經希望同時保存兩顆愛他的心而慚愧。然,如果他是真真心心地愛戀著這兩個女人呢?為什麼一般人總不肯相信男人能同時對兩個女人有真情真義?

  在往後的日子裡,他知道在頌恩與遜君之間,他起碼要放棄一人。然,明軒再三地安慰自己,真心誠意地對待人,並不能算錯!

  煩惱與傷感的情懷,如午夜裡的冤魂,最經不起大都會的太陽一曬,立時間就要退避三舍,代之而起的是一連串的工作與工作上頭的困難!

  盛頌恩今天細意地打扮,才回到寶榮去。說到頭來,陳列自己的悲痛是最無謂與失禮之事,好歹不要讓同事看到眼袋子跑出來才好!

  盛頌恩惡運接踵而至,常言有道:禍不單行,原來是真有的一回事。

  頌恩的一個熟客麥永富,是南北行老商人麥耀華的獨生子,跟范家人十分相熟,因而開了個股票戶口在寶榮。經紀都怕麥永富那二世祖的臭脾氣,免得過不做他的生意,偏就是頌恩一股愚勇,把戶口接上手來管,半年下來,倒也平安無事,於是給予小麥的展也隨之而寬鬆了。

  就是直至五天前才出的事,小麥突然撥電話給頌恩,要入恆茂集團五十萬股,當時恆茂股價在八角半上下活動。市場似有傳言恆茂獲得西德一家著名電器的總代理權,這也許是小麥看好恆茂的原因。誰知才一買入,翌日就知道傳言非真,股價立即狂瀉。過了幾天仍未見小麥的支票送來,頌恩不住地撥電話甚至上門找他,就是不聞人聲,亦不見人影。

  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午膳時,頌恩竟在一家大酒店的餐廳前碰上小麥。

  頌恩立即抓住他,委婉地示意,要小麥結賬了。誰知小麥吃吃笑地答:「你大小姐故弄什麼玄虛呢?我什麼時候托你入過恆茂的股票了?」

  頌恩真想當場怪叫,然,她總算沉得住氣。還是老話,要來的劫數,一定躲不掉。江仔早就告誡過她,股票經紀有史以來,拖欠客戶之數,起碼十倍少於客戶賴的賬。

  不論是人情抑或金錢,對方要不認賬,自己死纏爛打,不管用,一念到連婚書都不成束縛,頌恩的心就冷掉大半,其他的還能算什麼了?

  她呆望著小麥一會,掉頭就走了。

  差點把剛在她身旁擦過的一個老者撞跌在地。

  頌恩慌忙地扶住對方,連聲地說對不起。

  「是你,頌恩!」

  「華叔,你好!對不起,我太冒失了!」

  「你面色不大好,有什麼事嗎?」

  「沒有,沒有,趕時間赴會而已!」

  頌恩當然認識麥耀華,小時候跟母親與舅母到南北行去,這華叔叔一見是她,就拿手捏她的小圓臉,隨即把幾塊甜甜的蜜棗糖塞給她。

  頌恩心想,真難為華叔,老好人竟養出了這麼一個不務正業不負責任的二世祖!身家總有用完的一日,他又如何在社會上站得住腳?

  頌恩當然可以挑這時間,就在華叔面前數落小麥,說不定一盤枯賬會因此而有了著落,然,何必做這種人?

  頌恩心算過,就算是代填小麥這筆生意的損失,差額還是自己能力範圍以內的事,不值得小題大作。只怪有眼無珠,得著一個寶貴教訓,以後要帶眼識人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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