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叫我別跟她來往,乾乾淨淨地做富家姨太太去。我只是不肯。」
「有一夜,琴姐拉住我的手,很感慨地說:『競之,你就是好心,捨不得我寂寞!』」
「我但笑不語。」
「根本上,寂寞的人不只她一個。」
「我曾要求趙善鴻讓我上學唸書,他不置可否。大概怕我的生活接觸面廣了,對他可能有異志。只肯僱請幾個家庭教師回來給我補習。」
「男人都是這般的自私!」
莊競之白了楊慕天一眼,語音是嗔怨,聽得入骨頭都要鬆軟。
「也是合該有事了。」
莊競之再坐宜了身子,神情較為緊張地講述她那故事。
「趙善鴻的獨生子祖蔭一天在放學時被綁票了。那年頭,菲律賓的富戶子弟被綁票的還不如近這十年八載多,故而各家都不習慣請保鏢。」
「年紀五十的趙善鴻,一下子老得整個人萎縮掉,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警察完全沒有對策。綁匪要求五百萬美金,當時是個非同小可的數目。」
「趙善鴻在中東有生意,於是只好請那邊立即匯現金,以茲應急。是完全準備屈服付款的了。」
「約定了交易的前一晚,琴姐來看我,拉我到一邊去細聲地問:
『競之,是不是趙家出了事了?』」
「我嚇一大跳,這件事是絕對保密的。只除了趙家親人以及警方之外,沒敢向任何人提起。」
「『琴姐,你怎麼知道?』」
「琴姐於是告訴我,從前跟在她那男人身邊的一個親信焦成,忽然忍不住問她一句;『琴姐,你疼愛得要命,乾女兒似的那個趙家姨太太,自己無兒無女吧?』」
「琴姐當時也不明所指。問:『這是什麼話了,她才跟了姓趙的不多日子,或許將來有生養的。』」
「焦成才歎一口氣:s『多個香爐多個鬼,生下來給人拿在手上做把柄,也是煩。』又說:『我就看琴姐你眼光獨到又有江湖義氣,斷不會認那種食碗麵反碗底的人做好朋友吧!』」
「琴姐是走慣江湖,話頭醒尾的人。於是走來問我。」
「都覺得有蹊蹺。於是分頭打探,琴姐用她的線眼路數,我乾脆跟趙善鴻商量,報告警方。」
「就是裡應內合的一夾一搜,就把趙祖蔭這條肉參尋出來了。嚇死人!」
「究竟是誰做的好事?」連楊慕天都心急地問。
「趙善鴻的兩個妾侍,串通了家裡頭的司機以及她倆的情夫,企圖作置一筆。那妾侍的女兒根本不是趙氏骨肉。」
楊慕天吁大大的一口氣。
「命運真是很奇怪的一回事。就是為了這一役,趙善鴻整個人心灰意冷。
「對我,他很自然地起了感激的心。一下子就答應供我到外國唸書去。」
「你是這樣子到紐約念大學的?」
「對。在菲律賓,只要有錢,文憑隨時可以拿幾千張到手,我以假的中學文憑,投考真的大學,用心攻讀,竟然頭頭是道。幸虧父親從前用心地教導我們。」
提起了從前,尤其提起了莊世華,楊慕天登時心裡發麻。
「慕天,」競之突然地問:「你有過父親的消息嗎?」
「啊,沒有,你呢?」
競之憂傷地說,眼裡還似有淚光:
「怎麼會有呢?那年頭,家鄉亂作一團,年前我回鄉去過一次,已然面目全非。」
「你見著你父親嗎?」
「他早已死了。」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
楊慕天至此才敢握住了莊競之的手。
他想,她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很多奧秘。
除了他拋棄她,獨自離去之外,她其實一無所知。
「以後的日子呢?競之。」
「是一帆風順了,我拿到了碩士學位之後,回到菲律賓,跟在趙善鴻身邊學習做投資生意,趕得及把門路略略摸通了,他才去世。」
「你繼承了他的遺產?」
「遺產的百分之三十給我,其餘百分之七十仍屬於趙氏孤兒所有,趙祖蔭那年十七歲,趙善鴻相當心細,竟又在遺囑中註明如果趙祖蔭無後的話,則他的產業全部由我繼承。」
「人家說趙善鴻所以起家,是串謀政府裡頭的高官,買賣軍火以及其他見不得光的生意,以致殘害生靈,積下甚多血債,故而他自知趙門未必有後,便在遺囑上加了這麼一句。」
「也真虧那一句,就在趙善鴻死後未滿一年,趙祖蔭開他那輛嶄新跑車,交通失事,車毀人亡。」
「這是你故事的結束了?」
「不,第一集完。」
「下集呢?」
「且歇一歇,我們吃過午點,游泳完畢,再告訴你!」
莊競之活潑得一如小鳥,逕自走回睡房去換泳衣。
另有男僕人把楊慕天招呼到客房去,床上放了好幾條泳褲,任由他挑選。
再走到泳池邊來時,楊慕天眼前一亮。
莊競之在做熱身運動。
兩條修長勻直的美腿,支撐著的胴體誘死人。
那勝雪的肌膚之內,似是柔若無骨,透出來的淡淡然蜜色,還微泛酡紅,猶如畫中美人。怎可能相信是曾被折磨至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火坑中人。
裹在那性感的艷紅色泳衣之內的身段,少一分是瘦,多一分是肥。那分明是豐滿的胸脯,緊迫在泳衣之內,分分鐘似要不甘屈服,脫穎而出,引得楊慕天想伸手去幫一把忙。
驕陽灑下來,把莊競之罩成一身淡金,又添上了無限嬌艷與高貴。
競之嚮慕天微笑,卜通一聲的就跳進泳池裡。
她那一抬高腳跟,向前一躍的姿態,美妙絕倫,叫人拍掌叫好。
浪花四濺,競之再冒出水上來時,那長長的微曲的黑髮,貼在頭皮上,一半又於水面上撒開來,陶成如許賞心悅目的圖畫。
「下水來嘛!」競之喊。
楊慕天跳下水去。
兩人在泳池內嬉笑追逐。
誰會記得當年,莊競之背著楊慕天,掙扎於洶湧的波濤之中,久久未至彼岸,只差一點點就力竭而亡?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泳罷,莊競之懶洋洋地俯伏在那太陽椅上,露出線條無懈可擊的背。
若不是附近仍有收拾餐桌的僕人,楊慕天早巳忍不住吻了下去。
他坐在她的身邊,問:
「你那下集呢?」
「說到哪兒去了?」莊競之問,跟著又自己做答,「我是繼承了趙家的全部產業。其時,最難管理的莫如是跟中東合作的生意,趙氏在其中一間石油公司內有些少股份,負責供應大量勞工往中東去進行開礦以及其他石油公司轄下的建築工程。
「我實在不願意再打理這門生意,只一心想著將趙家產業移到紐約去,以該城為總部。事實上,趙家在紐約的物業可不少,根本還持有兩個紐約交易所的經紀牌照,一直專管家族的美國證券投資。」
「這我知道。」楊慕天已經相當投入。
「故而我去中東,跟石油公司的主席古斯巴先生商討,請他承讓趙善鴻的股份。
「那夫,我還記得就在那幢完全現代化的辦公室內,我操著流利的英語道明來意,並且開出一個價。」
「古斯巴望著我,待我講完了,便說:『出十倍價錢也可以,不過要連人帶股一齊買。』」
「自此之後,我長住紐約,古斯巴每一個月或兩個月必來看我一次,他也喜歡紐約。」
「並不需要有任何事件,讓我表達特殊貢獻,他才寵幸我。他真的非常慷慨,這些年,過戶到我名下的資產,並不下於趙善鴻。」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菲律賓與中東兩地的首席銀行,一齊對莊競之做出無限量似的擔保。
「現今是我故事的第三集,也希望是大結局。」莊競之說這話時,轉過身來,千嬌百媚地望住了楊慕天。嫣然一笑,道,「好不好?」
楊慕天沒有做正面回答。只說:
「你故事的第二集已結束了嗎?」
莊競之輕鬆地說:
「當然。古斯巴已跟我分手了,只為他近年身體極壞,是他認為我們彼此的關係應該告一段落的。我是個懂得江湖規矩的人,領受過他的恩惠,不會做違反他意願的事,他未叫我引退,我不會來找你;我尚且連阮小雲都報答呢,她現今在美國長島定居。琴姐就是不肯離開菲律賓,她喜歡那國家,沒辦法。」
「在你來開始你的大結局時,你是不是要聽我的故事?」
「不,我已經清楚。」莊競之坐起身來,對著楊慕天,說;「早在我回港前已調查過了。」
莊競之站起來,一邊走入屋內,一邊說:
「你在顧春凝的店子裡做幫工,因而認識了萬氏證券的四叔,轉到經紀行工作,甚得萬勝棋賞識。從此平步青雲,是不是?致於說,商場上如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來來去去的那些:板斧,不勞你細敘。我甚而可出賣,都是老手了!」
楊慕天笑,一談到生意,莊競之的風範語氣都稍稍變得老練世故,又是另一番的吸引。
「我倒想問問你,慕天,那顧春凝呢?她現今還在香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