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這麼在場中一站,已經搶盡了在場仕女的風頭。所有的眼光都朝她望去,結集羨慕,妒忌,驚駭,佩服,欽敬於一身。
楊慕天終於站到莊競之的跟前。
二十年了吧?
相逢也曾在夢中。
如今是切切實實地相見了。
仍舊如在夢中?
楊慕天大方地伸出手來,握住了莊競之的。
競之嫣然一笑,誠懇而微帶熱切地說:
「多高興你能來,我真的很歡喜!」
隨即她招呼盧凱淑:
「楊太太你好,我是莊競之。」
從僕從的銀盤中,莊競之親自拿起兩杯香檳,遞給楊慕天夫婦。
「乾杯!多謝你們賞我的面子!」
盧凱淑覺得莊競之的聲音很好聽。
在今晚之前,盧凱淑一直以為自己是相當好條件的一個女人。
現今她無法再做此想了。
世間上怎可能有如此一位嬌媚多姿,而又富貴雙全的女人?nbsp; ?br />
盧凱淑只存一線希望,她想,不是太多美麗的女人能有驕人的學識,這可能是唯一自己能勝過她的。
可惜得很,只一下子功夫,她就發覺希望完全落空。
她站在莊競之與美國總領事的身邊閒談,聽得見莊競之完全對答如流,把那些美國政治經濟的問題,講得頭頭是道。
更駭人聽聞的是,總領事說:
「真要先恭喜你,就快要獲得一個美國海岸大學的榮譽博士學位了是不是?」
莊競之笑:
「大學太執著於要回報我這些年對他們的經濟支持,我受之有愧!若不是業務實在煩人,我倒想靜下心來回母校攻讀一個博士學位。」
盧凱淑問:
「莊小姐母校是哪一間呢?」
「紐約大學。我唸經濟、副修政治。碩士學位是工商管理。」
真是令人佩服得啞口無言了罷!
客廳之外,羅家大宅的花園今晚燈火通明,很多客人站到外頭一邊吃精美自助餐,一邊賞著月色。
楊慕天的一顆心,雖分明在莊競之身上,然,場內實在碰口碰面都是熟朋友,也真叫他分身乏術。
聯盛銀行的主席黃俊傑,以及地產翹楚建基集團的馮日襄,一直扯著楊慕天暢談。話匣子一打開,沒完沒了。黃俊傑說:
「漂亮女人見得多了,沒見過像這莊競之如此靈氣迫人,且有王侯氣派的。你看她究竟是何種出身?」
楊慕天沒有答。
倒是馮日襄說:
「市場上不是傳說,她是菲律賓首席富商趙善鴻的私生女。趙家在馬科斯時代,風生水起,紐約的物業,可真不少。」
「怎麼她姓莊?」黃俊傑問。
「菲律賓極多華僑,父子兄弟都不同姓,又是譯名的問題。尋且聽說這位莊小姐是跟母姓,她母親,比她還要魅力四射,故而趙善鴻如此寵她。」
「趙善鴻不是去世十年八年了?」
「對呀,遺產如此龐大,又適逢菲律賓前幾年政變,故此,還是延至近來,才算把產業拿到手,正正經經地站到人前去。」
楊慕天只是默默地聽,沒有插嘴。
他心裡暗暗好笑,對於莊竟之的出身,全場惟有他最清楚,而城內竟有如此美麗的謠言,為莊競之編造個有身份有性格的背景,可想而知有錢真能使得鬼推磨。
「怎麼天哥你沉默不語,是對美麗女人沒有興趣?還是那次競投之事依然耿耿於懷?」
楊慕天慌忙解釋:
「不,不。價高者得,豈有介懷之理?」
黃俊傑說:
「這位小姐也真不按規矩出牌,想是那種一旦大財到手,事必要買到心頭所好的小姐脾氣使然。」
楊慕天問:
「知不知道莊競之在中東有什麼業務關係?她跟那邊的銀行有親密來往。」
黃俊傑說:
「這倒不清楚,但聽行家說,她家族有個龐大基金由中東國際銀行管理。」
馮日襄搖搖頭,喝一口酒,說:
「這種女人怎麼嫁人?誰敢要她?」
加入話題的正正是另一金業鉅子周國昌,說:
「為什麼不敢?我們剛剛才說,倒不如各出奇謀,試看鹿死誰手?能要到如此一個絕色美人,真正是財色兼收,值得被尊為群雄之首。天哥,你條件最棒!」
馮日襄說:
「時已夜深,請調低聲浪,隔牆有耳,被嫂夫人聽到,怎麼得了?」
周圍的人仍以一貫聲浪說:
「我才不怕,如果是我雀屏中選,寧願成副身家雙手奉送給我那黃臉婆,還我自由。天下間有離不了的婚,笑話不笑話?那只不過是我們男人用來應付情婦的借口而已。簡單一句話,對方的吸引力未強勁到令我拋妻棄子,其罪在己!」
幾個男人一直分神望住遠處,莊競之正跟幾個政府的高官職員,說得眉飛色舞。
黃俊傑說:
「國昌兄說得對,太迷人了!美得連年紀也看不出來!」
「怕不近三十的樣子!」
「管她呢!誰要跟黃毛丫頭天長地久地過一世!」
「能征服這個女人,真是大英雄!」
楊慕天把這一總話全都聽到心上去。
莊競之身邊總是團團地圍滿客人,連針也插不入。
楊慕天當然不打算成為趨之若騖的一員。
他是希望能有機會跟莊競之多說幾句話,可惜,看樣子是難比登天。
也實在由於心事重重,楊慕天不願跟各人胡扯應酬。他管自拿了一點食物,坐到園子裡頭較少客人的一個角落裡。
「你怎麼沒有拿塊雞呢?你不是很喜歡吃雞的嗎?」
聲音溫柔得教人渾身鬆軟,又像來自多遙遠一方,如此的似曾相識,格外親切。
楊慕天轉過頭來,看見了莊競之。
對方笑盈盈地望著他,把碟中的兩塊雞肉放在他手上的餐碟上。
莊競之就坐到楊慕天的身邊去。
「已經二十年了,我們才再有機會坐在一塊兒吃東西。」
楊慕天再鎮定,也無辭以對。
他突然有一種衝動,想霍地站起來喝問:
「莊競之,你究竟打算怎樣?實話實說好了!」
當然,楊慕天不會這樣做。
心虛得確令他情緒極不穩定,然而他還能勉強控制得來。
那莊競之似乎沒有覺察到楊慕天的神態有些微侷促尷尬,她只在肆意回想,自語道:
「那最後一次我們坐在一塊兒吃東西,是我們下水偷渡來香港時,在叢林裡分吃著饅頭呢!啊,不,不,不!」莊競之笑:「我記錯了,是在那間新界的小屋裡,蛇頭把你帶走之前,我們還——起吃過飯。」
莊競之歪一歪頭,神情有點天真爛漫,雖不配她的年紀,然,絕不突兀,絕不難看。
實在莊競之相貌極為年輕,難怪人們把她估計成未到三十的成熟少婦。
楊慕天終於開口了,他直截了當地問:
「怎麼突然想到要來香港?為了業務?」
莊競之一本正經地答:
「你難道不知道這九十年代將是筷子天下,世界經濟重心將轉移至亞太區來,我將以香港為基地。」
楊慕天望住她,神情並無半分疑惑,莊競之又說:
「當然,這是表面原因。實際上,完全的為了你,慕天,為了要見你而來!」
楊慕天的心差點自胸腔跳出了口來。
這眼前的女子令人迷惑至極,才不過幾句說話,已一步一步地把他帶入迷離境界。
楊慕天問:
「過去的,你不能忘記?」
「你能嗎?」
「我嘗試。」
「我不。我記牢一切,因此,如今我自由了,有機會了,所以我回來,最低限度,見你一面!」
「如此而已?」楊慕天問。
「當然的希望可以有其他,其權在你!」
這是相當誘惑而露骨的說話,出自莊競之之口,令楊慕天飄飄然之餘,實在駭異。
他完全不捨得不去回味這句說話。
隨即,楊慕天在心裡告戒自己,小心點,別是英雄難過美人關,晚哲不保!
楊慕天說:
「我們已經分離二十年,很多事已轉變,包括人的個性在內,我未必再如你回憶之中的我!」
「不,」莊競之的眼神是堅定而灼熱,一股懾人的光芒飛濺到楊慕天的身上來,令他溫熱而戰慄:「我完全相信三歲定八十,我並不認為你會有什麼轉變,轉變的只不過是環境,而不會是內心。」
楊慕天再一次地無辭以對。
莊競之說:
「連當年你出賣了我,害我受許許多多的苦,我都能接受了,諒解了,我們之間的最大障礙已經撤除,只要你願意,我們還是可以在一起的。」
楊慕天有點覺得眼前金星亂冒,莊競之竟一派不在乎地說出,他曾出賣她。
她是完全知情。
「競之!」楊慕天輕喊。
「是那些蛇頭給我說的,他們說顧春凝只籌到一萬元,亦即是一個人的贖金,故此你出去了,留下了我。」
「你相信他們的話!」
「對,我相信。因為不只那兩個壞蛋這麼說,還有那位帶你出九龍尖沙咀的阮小雲,她父親也是屈蛇集團的一員,她也對我這麼說。小雲不會說謊,其後她幫了我很多的忙,她是個好人,所以我信她。」
楊慕天不能自辯。
他一直以來想好了的一套謊言,完全的用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