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子義長歎,搖搖頭。
「韋總,拜託你辦兩件事。」
「好。」
「替我追尋明軍的下落,同時找到那姓葉的,問個清楚明白。」
「左思程那兒?」
「我去跟他說!」
左思程完全有備而戰,他編的故事無懈可擊,他說:「榮信建築材料自己籠裡雞作反,那分贓不勻的一個管工,跟我熟諳,他以為我還是謝氏的董事,故而跟我通風報信。葉展坤是個膽小鬼,被我抽查追問,說要報告董事局,議決是不是再向廉署報案,他便不打自招,一五一十的和盤托出。」
「賽明軍不是這樣的一個人。」
「知人口面不知心,也很難說。正如葉展坤向我報導說的,是他要多得一個支持憑借,而向賽明軍遊說的。只要她利用在你跟前的影響力,去把工程交給榮信辦理,舉手之勞,就可以有豐厚的回佣,或者明軍出道以來,未曾試過有機會搵這種快錢,因而偶然行差踏錯也是有的。
「到圖窮匕現了,也就不好意思再呆下去!」
「明軍來見你時,她怎麼說?」
「她哭,問我會不會真的告到廉署去。她說在人前,包括韋子義跟前,她死命否認、態度強硬,只是怕下不了台,也怕真的要公堂對簿,故而先發制人,實則虛之。但,她跑來見我時,只想我答應不把事情擴大。
「對了,賽明軍提及,她這陣子因為私人感情問題十分煩心,原以為可以有一筆急錢賺到手,才回加拿大去比較安穩,誰知始終是人算不如天算。」
謝適文在左思程這隻狐狸跟前,簡直不能得到任何結果。
謝適文是開始慌張了,不論賽明軍離開建煌的理由是什麼?都不再重要,最令他上心的是現今賽明軍已經失蹤了。
回到加拿大去?叫他謝適文再有財有勢有本事都不可能在短期內把她尋出來!
而謝適文覺得自己一天不跟賽明軍見面,不只是三秋之苦,這些分離的日子怎麼過?
他絕對絕對絕對的不能相信自己的眼光短淺、感覺錯誤。賽明軍不是畏罪潛逃,她必是另有苦衷。
明軍,明軍,謝適文在心裡吶喊,請來相見。
即使在夢裡,也還是好的。
見了面,可以盡訴胸臆,傾吐冤屈,什麼也可以。世界上沒有解決不了的疑難,只除了根本是人天相隔、陰陽異路。
謝適文的彷徨、難過、傷心、氣憤,屯積於心,沒教他一夜白頭,卻令他遽然消瘦。
差不多每天未到七時,他就堅持回到建煌的辦公室去。呆呆的坐在辦公室內等、等、等。
他希望在下一分鐘,有人會輕輕叩門,原來是明軍,幽幽地對他說:「我回來了!」
那一個可愛的早晨,明軍與適文就是各自難抑蠢動的情懷,各自回到辦公室去,驟然相見。
說不定,有任何一日,歷史會重演,明軍會回來。
適文每每靜坐十分鐘之後,就站起來,把房門打開一次。每一次門開時,他都有一個幻覺,明軍已站在門外,笑盈盈地一見他,就投懷送抱,雲開見月明。
然,沒有。
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的失望。
門開了,只有長長、靜靜、冷冷的迴廊,空無一人。
適文的眼眶濕濡,不能自已。
只一到上午九時,是正常上班的時分,謝適文就必定搖電給小圖,問:「小圖,有賽小姐的消息沒有?」
答案永遠令謝適文失望。
下班後,他把所有的應酬推掉,獨自在明軍從前的住所附近徘徊,他希望突然之間,明軍會自加拿大省親回來,試圖搬回舊居去。
第四章
晚上的銅鑼灣熱鬧墟,一個購物商場之內充塞著的都是擁有餘資余閒餘情的快樂人,只除了謝適文是例外。他每隔一兩天,就跑到徐玉圓的店子來,追問賽明軍的情況。
「徐小姐,明軍還沒有跟你通消息?」
「沒有,如果我一接到她的電話或便條,我當即搖電話到建煌去給你!」
完全的石沉大海,芳蹤杳然。
太大的壓力、太深的創傷、太牢的牽掛、太緊的心情,終於令謝適文病倒了。
謝太太當然掛心,堅持不讓兒子上班,要他靜靜的在家中休養。
家庭醫生並非別人,正正是謝適文的親妹子謝適意。
適意給兄長診斷之後,像模像樣的給傭人囑咐:「要給大少多一點薏米水,或鮮果汁,等會叫司機到我疹所去配了藥,準時提他服用;放一些輕鬆的音樂,讓他精神鬆弛,會有幫助。」
站在一旁的謝太太說:「你這兒科醫生能不能醫成年人的病?」
「媽媽,你小瞧我了!」
「不是這麼說,我只是擔心,看,你哥哥落形落得離譜了。」
「他這種病呢。其實沒得怎樣醫了!」
「你別胡說,媽媽要給你嚇壞了。」
「媽媽,我說的是真話,心病還須心藥醫,哥哥的心藥怎麼會在西醫的藥房內配得到。別怪我醫術不靈,他吃了我的藥,極其量幫他退了熱度;但那份鬱結的情緒,趕都趕不走。華佗再生的回春妙手,都不及紅顏回頭嫣然一笑。」
謝太太一聽,把女兒扯到一邊去,問:「你知道哥哥的事?」
「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他告訴了你?」
「他沒有告訴我。」
「那你怎麼知道?」
「媽媽,畫公仔不用畫出腸與髒吧!他這種三魂失掉七魄的病態,除了失戀,還有別的?」
「失戀?適文失戀了?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港英政府實牙實齒地宣佈興建青馬大橋,不用管中國作何反應。如今都作三百六十度轉變,大老闆話事,不但要尊重中國的反應,且極力表示這是應該的。你說,有什麼叫做不可能?」
「你別扯遠了!以你哥哥的人材及謝家的家勢,想當我媳婦的大不乏人!」
「如果只是當你的媳婦,更加無人問津。」
謝太白她女兒一眼:「你對母親沒禮貌。」
「坦白誠懇是對人最高的敬禮。媽媽,我是實話實說。」
「在老二跟前,又不見你牙尖嘴利地幫我,任由對方戳得我一身是血。」
「剪不斷,理還亂,是男人妻妾之間的情仇,誰管得了?」
「我屢屢處於敗風,就是你們兄妹倆從不輔助我去爭。」
「權操自上。要拿父親的歡心,你和細姐只可以靠自己,沒有旁的人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好了,好了,別扯遠了,你哥哥究竟愛上了哪一家的小姐?」
「天曉得!」
「你去問問他!」
「你呢?」
「你是他的妹妹,他跟你比較談得來。」
「你是他的媽媽,他是你肚子裡鑽出來的。」
「你這俏皮鬼究竟幫不幫媽媽的這個忙?」
「好,好,我這就去當私家偵探。」
謝適意坐在她哥哥的床前去。
「怎麼樣?謝醫生,我的病情是否惡化?抑或有轉機?」謝適文仍然幽默地跟他妹妹說話。
「我怕是藥石無靈,早已病入膏肓。」
「那怎麼好算?你是名醫,又是親戚上頭,救救命!」
「她叫什麼名字?」
「什麼?」
「住在哪裡?做什麼職業的?跟你如何邂逅?又如何鬧了彆扭?」
「你轉業社會工作?」
「兼主理防止自殺個案。」
「你知道我不會。」
「如此消瘦衰頹下去,自毀前途,與自殺何異?」
「你過分誇大了吧?」
「希望能起阻嚇作用!」
「她走了,悶聲不響地走了。」
「夾帶私逃?」
「什麼也沒帶,只帶走我的心!」
「老兄,你少肉麻,好不好?時代不流行這種台詞!」
「是你自討苦吃,誰叫你要問?要理?就由得我打蛇隨棍上,大吐苦水。」
「躺在這兒干生病有什麼用,好好康復過來,把她尋出來交代個明明白白。」
「根本是芳蹤杳然。」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幫你!」
「怎麼幫?懸紅!」
「登尋人廣告去。」
「不成。她已離港,到加拿大去。」
「那就在加拿大的電台及報紙下功夫,誠能感人,總有見功的一日。」
「你很樂觀。」
「你不?」
「如果你發覺自己的愛人可以突然之間在空氣中消失,你就不能不悲觀了。」
「太有興趣知道這位女子是何方神聖,連我這位玉樹臨風的哥哥,都給迷得三魂掉了七魄。」
「但願你會有日見到。」
謝適意很快就已經見著了她兄長的夢中情人了。可是她並不知道賽明軍這真命天子的身份。
賽明軍是準備回加拿大去之前,把左嘉暉帶去做身體檢查,且順便告辭。
「給謝醫生說再見!」明軍這樣對嘉暉說。
「謝醫生再見,多謝你送我的白玉兔。我會常常帶在身邊!」嘉暉說,臉上竟有些少離別的哀愁,出現在孩子臉上,格格不入,卻額外地顯得可愛。
「嘉暉,過聖誕時,我給你寄聖誕咭。」
「還有我生日,你也寄生日咭嗎?」嘉暉坦白地問。
謝適意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