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完全是一個陷阱。
賽明軍實在再難保持鎮靜,她竭力的伸手把垂在額前,膩膩地被冷汗帖著的碎發攏向後方。
韋子義問:「謝氏的規矩是每逢有投標,都必須取價錢最低廉的一個對手合作,如果有其他原因挑選另外一個業務對象的話,必須詳列條件,要求主事的董事簽批。
「這榮信是價錢最昂貴的一間供應商,本來,這也無不可,你們或有其他理由支持,要用榮信的服務是可以的。但,問題是,其他競投的行家,查出了葉展坤受賄,他自榮信處可以得到回扣。」
「那是姓葉的事,跟我根本無關!」賽明軍提高了聲浪,跡近咆哮。
「可是,明軍,葉展坤向我們招認了,他說,是跟你同謀。他只須預備一些堂皇冠冕的理由,寫在報告之上,跟你聯同簽批,遞給謝適文加簽,就水到渠成了。他鼎力指證你會在謝適文跟前下功夫。」
立時間天旋地轉,賽明軍站也站不穩,慌忙以手撐著檯面,才算定一定神。
「我要見葉展坤。」賽明軍咬牙切齒地說:「我要問他為什麼要陷害我!」
「他寫下了一份清清楚楚的報告書,已經辭職了。我們不打算把這件事鬧大了,反正內部處分了,也就算數。」
明軍把韋子義的每句每字都聽得清楚,她以為她會呱呱大哭起來,可是,沒有。她反而鎮靜了,對韋子義說:「韋總,你的意思是什麼?」
「明軍,事已至此,你就算找齊各個人證出來,也只是更出醜而已,辭了職,萬事皆休。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我跟你是賓主一場,這是我對你最大的保護了。」
「不,韋總,工到處都有,未必會如這份好,但不見得一腳踏出建煌就會得餓死。可是,還我清白是很必須的,我絕不會為此而辭職,這跟認罪無疑。事實上,我沒有跟姓葉的同流合污。此事不妨報告廉政公署,派人來查,直至水落石出。」
韋子義望著賽明軍正氣凜然講出這番話,他開始有點猶疑。
「明軍,你真的不怕麻煩,一報告廉署,會有很長的手尾。」
「這總比較備受冤枉好一千萬倍。以煩惱換回清白,是絕對值得的。韋總,我堅持。」
韋子義沉吟半晌,再望住賽明軍,很有點欲言又止。
「韋總,」明軍懇切地哀求:「幫我把事情的真相查個水落石出!你栽培我經年,難道不知道我的為人?」『韋子義推一推在鼻樑中間的眼鏡,微微點頭。他是感慨的,說到底,賽明軍是自己一手培植的親信,幾難得外資退出,華資入駐,不但肯重重投資,大展拳腳,仍對他寵信有加。正在躊躇滿志的時候,手下名將有此污點,也真叫人激氣。
翻心一想,信任應基於歷史引證,明軍從來都是個克勤克儉,非常有信用的好夥計,突然變為個機會主義者,未必可能?
韋子義於是說:「好吧,讓我跟左思程交代一聲!」
這句話是韋子義無意之中說漏了嘴,賽明軍立即警覺。她身體內的血液在一聽到左思程三個字之後冷凝了,整個人僵住了。
久久才回復一陣暖氣,手足由麻痺慢慢恢復微弱的感覺。
「為什麼要向左思程交代?請告訴我,為什麼?」
韋子義答:「事件是由左思程交代下來辦的。」
「他並不是謝氏地產的董事。」這一回賽明軍的觀察十分細膩,「事情怎會鬧到他的跟前去,而由他主理?韋總,是由左思程負責處理此事,他要求我辭職?」
韋子義只好據實作答:「你的分析未嘗無理,為什麼會由左思程跟我提起這件事,而非其他謝氏地產的要員,這其間或者有一層轉接功夫吧!譬方說,謝氏那邊的入托左思程負責處理這件事?」
賽明軍不假思索,敏感地答:「或者整件事根本就由左思程計劃策動?」
「明軍,你何出此言?是有感而發嗎?」
賽明軍沒有再作聲,她的冤屈已經到了沸點,胸口甚而因為承受過重的壓力,而致起伏不定。
「明軍,請恕我多言,我一直下意識覺得左思程跟你有點什麼人際之間的誤會曾發生過。」
「是的,」明軍昂起頭來,答:「我們的誤會也真太深了,韋總,請容許我一點時間,讓我親自處理這件事,再給你交代,作個你滿意的答覆。」
已經如箭在弦,不得不發了。
賽明軍非常勇敢地站到左思程跟前去,跟他理論此事。
開門見山地賽明軍先發了炮,她說:「是你陷害我,強迫我辭職?」
「明軍,請別這麼說。」
「你還想抵賴!」賽明軍答。
「不是抵賴,而是覺得你用辭不當,不要說我陷害你,我只不過幫助你早點作出決定。你問心,這些天來,你多麼為難、多麼辛苦、多麼舉棋不定、多麼不知所措。故而,我決定幫你一把忙,如此而已。」
「左思程,」明軍雙眼爆出火花來,只差一點她就想撲過去跟他拚命了。「你簡直卑鄙!」
「我以為你在多年前已經會對我說這句話,怎麼你仁厚有餘,智慮不足,直到今天才罵出口來,也算是賞我三分薄面了!」
賽明軍氣得胸口極度翳痛,快要吐血。
「你想得太天真了,你以為這樣會迫我走?怎麼會?我辭職、我高飛遠走,豈不是等於默認我做了偷贓枉法的事,你以為我會肯?」
「如果你別無更佳選擇呢?」
「怎麼會?我等謝適文回來!」
「這就最好不過了。」
「你不怕?」
「我怕?」左思程哈哈大笑:「謝家的人,我一個都不怕。他要是站在你那邊,我更求之不得,更要多謝你成全!」
「你這是什麼意思?」
「本來啦,我根本不用向你解釋,更不必在解釋之後,給你自由選擇的機會。然,就看在一夜夫妻百夜恩份上,放你一條生路。對付謝適文也不一定用這個方法!」
「你打算怎麼對付他?」
「賽明軍,入境問禁。你連這個道理也不知不曉,盲目蒼蠅般,以為撞正謝適文的懷抱裡,就可以得其所哉,你是真的太幼稚了!
「謝家的大小二房鬥個昏天黑地,如果偏房不是缺了男丁,謝書琛的企業繼承人,老早已在小謝太手中。如今,她們母女倆靠的是我。
「故此,我已經告訴過你。把你我的過往抖出來,不一定對我太不利,只不過需要一番額外功夫安撫而已。當她們一衡量利害得失,把謝家的權位跟你一比,算什麼?」
「謝書琛跟髮妻已毫無感情,但到底謝適文是他的獨子,於是老是事事倚重他。
「就以收購建煌為例,把他自美國調回本城,同時坐上謝氏地產與建煌集團的董事席位。對我呢,事必要我辭去了謝氏之職,才調到建煌來!
「我不跟他老人家慪氣,只要有一日,我握著了些少謝適文的短處錯處。把憑據放到岳母的手上去,她自然會得擺佈謝適文。
「大好時機就在跟前。你要等謝適文回來維護你,好到極!我們到老太爺跟前告一狀,說你是財迷心竅,串同葉展坤利用職權從中謀利,這只是次要,還以美人計控制謝適文做你的後盾。謝書琛從來都不輕信任何人,一向都寧枉毋縱,這是他的招牌性格。我賭他一定龍顏大怒,你的下場如何,自不待言,就是親生兒子經此一役,都必會大大打了折扣,你只不過幫我早日重回謝氏,兩邊掌權而已。」
賽明軍連說話都震抖:「不會,他們不會相信你,因為並無其事。」
「並無其事?人證物證俱全。你要我們報告廉署,絕對不成問題。事情鬧到官府去,謝家的面子更丟得快,你跟謝適文更沒有轉彎餘地。」
「可是,我根本沒有做過,你生安白造!」
「證據呢?告訴你,有錢拿出來買通人家做幫兇,也要有本事找得到那個肯被你買通的人才可以成事。賽明軍,你怎麼會是我的對手?太望塵莫及了。商場如戰場,要成功,談何容易!一定要智取,不可以力敵。
「女人,通世界都有。發跡的機會,可能一生只有一次。我怎麼會放過!
「我不怕在你跟前做小人做到底。坦白說,一不做二不休,我把錢給了葉展坤和榮信建築材料,他們收受了我的錢,都同樣有罪,我們會堅持到底,你一定鬥不過我們的。」
賽明軍氣餒得跌坐下來,完全作不得聲。
「明軍,你素來都習慣委屈、習慣偉大,就成全我和謝適文,立即消失,永遠不要再在我們的生活圈子內出現;那樣,大家都好,是不是?
「由得謝適文回港後,見不著你。查閱之下,一句家醜不出外傳,就平息干戈了。才不要管他會怎麼想?因此而自承看錯了你,豈非對他更有利,因為創傷容易療治。本城可愛的小姐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他開放心懷,三天之後就會是沒事人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