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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梁鳳儀

  母親的勸慰對左嘉暉起不到半點作用。

  孩子完全像失了控制似,連聲音都哭得變成沙啞。

  終於驚動到護士,推開門,給賽明軍打招呼:「把他帶進來吧,讓醫生看看究竟是什麼一回事了?」

  賽明軍抱起兒子,三步撥成兩步的跑進診所裡頭的一個指定等候的診症室內。

  一顆心被左嘉暉的哭聲吵得紛亂。

  這些年了,什麼大風大雪大風浪,都頂著過,似乎最為難的往往是兒子痛哭失聲的時候,賽明軍心頭必有一種貿然而生的歉疚。她深深的後悔要把孩子帶到這世界來受苦。她不能推卸,這是她的責任,甚而是罪過。

  「嘉暉,求求你,不要哭,媽媽的心亂得發痛!」

  左嘉暉哭得力竭聲嘶,不能自已。直至謝醫生走進來,把他自母親的懷中接過來,放在她眼前的一張旋轉椅子上。

  謝適意醫生是個女的,看她的模樣,大概是二十六、七歲上下的年紀吧,但她的言語動靜,都比年齡更顯了一份持重的老態。不知是不是職業要求使然。

  謝醫生記得每一個她長期照顧的孩子的名字,且因為左嘉暉是個額外漂亮的男童,因而連醫生都被深深吸引住了。

  有一次,謝醫生還搖了個電話給賽明軍,說她的一位好朋友是電視台的編導,要物色一個男童角色。謝醫生覺得左嘉暉最適合不過了,於是她誠懇地跟賽明軍說:「我只是覺得左嘉暉適合,且看在對方是我好朋友份上,才冒昧地搖給你這個電話。當然,我很明白一些父母並不喜歡孩子出現在大小銀幕,有種拋頭露臉的感覺。」

  賽明軍正正是這個意思,謝醫生既然已經坦白的講出這層顧慮,顯然就不會介意她把盛情推辭,於是明軍答:「我是個保守的人,且實在也騰不出空閒時間來陪嘉暉去參加這種課外活動,這次要辜負你的雅意了。很對不起!」

  「不要緊,我明白,你別把此事放在心上,否則,就見外了。」

  就因為謝適意的大方與坦誠,使賽明軍好像無端端欠上了一份人情,無以為報。忽然之間,有一種以私隱作為交心之舉的衝動,賽明軍幽幽地說:「單獨一個女人帶大孩子真有很多的難處,顧慮比別的正常家庭尤其多。」說了這兩句話,好像把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了,感情也熟絡了似。

  這樣子又暢快地聊了些別的,才掛斷線。自此之後,謝適意更加記住了左嘉暉。

  「我從沒有見過左嘉暉這麼個難看至極的模樣!」謝適意一邊說,一邊拍著嘉暉的手,「快快收起眼淚來,否則謝醫生不要給嘉暉看病了。」

  醫生真有她的特別權威,孩子漸漸靜下來。謝適意很耐心地替他檢查,且問了賽明軍一些問題。

  「謝醫生,嘉暉是有什麼不適嗎?」

  「有一點點的情緒不穩定。」謝適意答:「是的,連孩子都可以鬧情緒。」

  「為什麼呢?」

  「我估計是單性父母所帶來的缺憾,有時使孩一下子覺得不適應,且產生不安全的錯覺。」

  賽明軍像被人在胸口處搗了重重的一拳似的,使她差點忍不住眼淚,要奪眶而出。

  謝適意繼續平靜而和藹地安慰她說:「不要緊的,一下子就會回復正常。」

  「謝醫生,會不會影響他成長後的心理?」

  「任何外在的環境都會影響孩子的心態發展。要看我們怎樣使他明白事理,接受現實。」

  「這些都不是一個四、五歲孩子的責任。」賽明軍傷心的喟歎。

  「人生豈無憾然,總有難題放在自己跟前的,是不是?」賽明軍再無言語。也只好靜下心來,聽謝適意給她的各種勸導,牢記照顧孩子的方式。

  告辭時,謝適意從抽屜拿出了一小塊白玉來,放在左嘉暉的手上去:「這是謝醫生送你的,回家去叫媽媽用條紅絲線幫你串好,繫在頸項上,你就會得做個小乖乖了。」

  賽明軍立即辭讓:「我們怎好受你的重禮?」

  「不是值錢的東西。本城任何一間中國國貨店都可以買得到。前一陣子,我到廣州去參加一個醫學研討會,買了好幾塊刻了各式生肖的新山玉回來,我記得左嘉暉是屬兔的,是不是?」

  謝適意真是好心思,那塊小白玉正正雕刻了一隻小白兔。

  「嘉暉以後把小白玉掛在胸前,就不會再頑皮,無端端的哭將起來了,是不是?」

  左嘉暉慌忙的點了頭,把塊小白玉捏在手裡不放。

  擾嚷了整個上午,這才算安穩下來。

  賽明軍先把兒子帶回家裡去,陪他吃了午飯,等著了那個帶孩子的鐘點保姆芳姐來到,把嘉暉交給她,才準備趕返公司去。

  平日,也是賽明軍把兒子送上校車,下午由芳姐接他放學回家,直至賽明軍下班,才算完成當天的職責的。

  今天,因左嘉暉鬧了一點不舒服,所以才略改了工作程序。

  也幸虧有這位芳姐,幫了賽明軍近三年了;否則,無論如何不能專注在工作上頭。

  人家說家中有一老,如有一個寶,也倒是千真萬確的。尤其當有了小孩子,需人照顧之時。

  賽明軍就是沒有這個福氣,她父母遠在加拿大,沒有娘家在港。

  誰不知道有娘家的好處?

  別說是可以把孩子帶回去寄養,透一口氣。就是自己有什麼屈曲了,跑回父母的家,躲在一隅,暢快地流一夜的眼淚,也還是好的。

  女人在夫家不宜哭,誰願意討個只會幹流眼淚的女人回來耽在家裡。

  在外頭的火毒太陽之下呢,更甚!誰哭了,誰歎了氣。誰就是弱者。

  多麼可惜,時代已是強人的時代,沒有人認為薄弱無依的女人,楚楚可憐。

  在那一段最難過最難過,被左思程遺棄的日子裡,賽明軍生不如死,在各種絕望之中,她最命定的無奈就是她不可以回娘家投靠和哭訴,這其間的原因又是一言難盡。

  是越想越遠了,賽明軍正要出門時,芳姐叫住了她:「賽小姐,我要提你,我就快要取假,你得安排,有人帶暉暉才好!」

  賽明軍這才醒起,芳姐老早給她說過,要趁這個夏天到溫哥華走一趟。

  現今的移民潮直捲女傭一族,也真只有她們更有資格,更輕而易舉地移民。

  就以加拿大為例,因為嚴重缺乏住家女傭,故此輪不到移民局反對。當地的勞工處支持批准外地勞工入境,只要有幾年真正女傭經驗的人申請,又有當地僱主擔保的話,半年內就能取得工作證。抵步工作兩年,就可申請成為移民,完全不用資產與學歷,甚至在加親屬予以支持。

  這近年,在港工作了幾年的菲傭,有很多都循此路徑,移民到加拿大去。

  原本菲籍女傭可以一如香港,成為加拿大的勞工熱潮的,可惜的是有很多菲傭不遵守合約,在一抵加拿大境後一個短時間,就逃之夭夭,嫌棄困身的住家女傭功夫,跑到外頭的花花世界去幹活。

  她們既有一紙工作證在手,移民局亦因地大人多,哪兒管得了。在法例鬆弛的支援下,菲傭更有恃無恐。

  這麼一來,太多人上過當,干候半年,盼到菲傭抵步,三朝兩日,就發覺原來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不覺心寒起來。一傳十,十傳百,也就沒有太多人願冒此險。

  然,芳姐的情況不同,她是同聲同氣的中國人;在溫哥華,有好幾家相熟的朋友,都恨不得她答應過去做長工,打理家務、煮食,兼帶孩子。

  芳姐思前想後,自己反正是孤零零一個人,無親無故,年紀才不過五十,還有一段人生路好走,若還不照顧自己,誰又會關心了?姑勿論以後如何,既是移民者眾,想也必有一定的好處在。倒不如先到溫哥華走一趟,看看環境,再作定論。

  真是世界輪流轉,幾多中產家庭,伸長脖子想辦法移民,還是在資格上危危乎,去又不成,留又不是;反倒是做女傭的,可以從容選擇,也就無謂錯過這等機會了。

  當芳姐認真地跟賽明軍商討這個問題時,她也只好鼓勵芳姐說:「到外頭走走是一定有好處的,最低限度增廣見聞,而且為自己盤算後路,分所當為。」

  意見是恰當的,然,賽明軍心內歎氣,屆時又得為安頓兒子的問題,而大傷腦筋了。

  看樣子,早晚要抽空上那些菲籍女傭介紹所去,備一個來服務是正經了。心裡頭知道要做的事頂多,然,問題永遠是騰不出時間來。

  這一頭才走回辦公室去,秘書小圖立即飛快地壓低聲線跟她說:「剛才老總找你多次,問你到哪兒去了?我說你今兒個早上巡店去,他心急得要我打電話到各分店去留口訊,怕你這個下午還是不見人影。」

  賽明軍是在本城一家建煌集團轄下的麗晶百貨公司任營業部高級經理的。還是在這最近才擢升這個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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