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賽明軍睡在床上,她緊緊的咬著被角,似乎要把全身的孤寂,都通過這股勁力宣洩掉算數。
她想念曾有過的卿卿我我日子,想念在一個強有力的臂彎內所享有的溫馨,更想念那深入她體內而至她心深處的一道愛情烈焰,融和著一種獸性的滿足,把她燃燒至變為灰燼。過程其實是柔情與激情的組合,是浪漫與榮耀的結晶。
賽明軍是無法把左思程撇除在思想之外,擯棄於睡夢之中的。
以往,在生活圈子內根本不存在著左思程,那是療治創傷的特效藥。不是能否淡忘的問題,而是不蓄意碰撞傷口,總是比較容易結痂的。
相反,把一盒香噴噴的巧克力放在一個已經有蛀牙的小孩跟前,那種寂靜的引誘,比渾身是勁的熱女郎向男士們拚命拋媚眼,還要更具陷之於不情不義的威力!
這些天來,日子是怎麼樣過的呢?
賽明軍不得不苦笑。
早上的聯席會議,一向由韋子義主持。最近,左思程會得久不久列席。
他出現在會議席上時,賽明軍跟他面對面整整一小時,心是狂跳不止,不住在憂慮,會不會有一句半句令自己難堪的說話,借助公事為借口,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丟臉?會不會有一個半個眼神飄送過來,象徵著事有轉機?會不會有一宗半宗的事件被提出來討論,在傳達一份左思程的壓力或關照?
一千一萬一億個可能性,會得隨時發生,隨時衝著明軍而來,隨時為她帶來更大的震盪!
如果左思程那個早上沒有出席呢,也不是等於可以舒緩一口氣了,那種希望他來,最底限度可以一見的正面期許,跟巴望他不要出現,相見不如不見的負面惆悵,一樣輪流折磨著賽明軍。
在她的其他工作接觸中,分分鐘聽到同事們提:「且看看左先生的意見如何?」
「左先生把檔案批出來了沒有?」
「左先生真棒,他料事如神,把那些供應商的心事,都看得一清二楚!」
「左先生會不會准許我們的業務行動?」
一天之內,聽到左思程的名字千百萬次。
那種感受,絕對容易形容,真真正正是倒瀉了五味架,甜、酸、苦、辣一齊來。
就活像這天的中午時分,幾個部門的同事約好一同去吃午飯,一坐下來,叫了菜,話題就定必圍在公司的人事上頭轉。
那位負責玩具部的經理廖信芬,就帶頭說起了一個近日眾同事百講不厭的話題:「左思程真是個能幹人,我聽以前在謝氏地產跟他共事過的同事,都一致有此批評。他不但有頭腦,且最難得的是肯斗肯拼肯捱,精力似是無窮無盡,非等閒之輩可比。」
「除公事之外,還要服侍謝家小姐,這怕就更需旺盛至極的精力不可了!」財務部的潘銘輝俏皮地加了這幾句話。
「心術不正!」其餘的兩三個女同事齊齊喝倒彩。
「怎麼算心術不正?是你們這些小姐心歪念邪罷了?我說的都是實在話,誰不知道謝家這位小姐頂難奉侍,出了名的小辣椒,要她馴馴服服,豈是易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句話不會錯。我看,我們左董事要策騎這只遍體鑲金鑲銀鑲鑽石的脂胭馬,是真要費勁的!」
「總的一句話,食艱難。」另一位男同事,任職工程部的周友答了一句。
「究竟謝家有多少位公子小姐?這嫁給左思程的一位,很得謝書琛的心嗎?」廖信芬問。
各人開始時有點面面相覷,跟著,廖信芬指著公關經理韋惜苓說:「惜苓,你是個能知天下事,資訊爆棚的人,你來說!」
韋惜苓呷了一口茶,清一清喉嚨,答:「謝書琛的原配范氏誕有一子一女,現今嫁左思程的一位,正正是謝書琛側室關氏的獨生女,因為謝關氏這許多年來都獨寵專房,故此這位謝家小姐謝適元,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你見過這位謝家小姐沒有?」同事們都追問。
韋惜苓點點頭。
「長得怎麼樣?」這又是個人人都極有興趣的問題。
「除了她的家庭背景外,乏善足陳。」
噓聲立時間四起,廖信芬說:「真是難怪聽眾喝倒彩,形容得細膩一點成不成!」
韋惜苓笑道:「我忘了形地給你們講故事,可是由你們負責養起我了。一傳十,十傳百,飯碗因而被打破的話,誰可憐!」
雖是笑話一句,卻有無可否認的真理與無限的感觸在。世界艱難,誰敢輕率地以下犯上。
賽明軍一直沒有作聲,一頓飯打從背脊骨落,辛苦得難以形容。
左左右右的周圍一干人等,都突然變作牛鬼蛇神似,纏著她,硬迫她聽那些不愛聽的報告與說話。
賽明軍有時真想伸手掩住耳朵,再不要聽下去。
但願左思程的人、聲音、名字、有關他的一切,都早早遠離自己,才會撿回半分寧靜與清醒。
多日以來,賽明軍都未曾暢憩地睡過一覺。
沒有發惡夢的那個晚上,就叫做平安大吉了。
曾有那麼一次,賽明軍在夢裡,拖著嘉暉,回到那建煌的寫字樓來。
她伏案批閱文件,兒子伏案做他的功課。
母子二人都勤勤力力,埋頭苦幹。
就在這平和安樂的一刻,辦公室的房門打開了,兒子抬起頭來一望,歡天喜地的喊:「爸爸、爸爸!」
然後飛撲到他父親身上。左思程一把將兒子抱起,任由左嘉暉抱著他的臉,拚命的親完又親。
嘉暉回轉頭來,疑惑地叫嚷:「媽媽,你過來,媽媽,你過來!」
賽明軍扔下一桌子的功夫,正要走過去。忽然之間,闖進了一名艷婦,還沒有看清楚對方的臉孔,只見她不由分說,就自左思程的懷抱搶走了小嘉暉。
嘉暉嚇得呱呱大哭起來,忙亂地拚命掙踢著那雙胖胖的小腿,狂嚷:「媽媽,媽媽救我!」
賽明軍這就要闖過去跟那女人拚命,誓要把兒子搶回來。可是,天,左思程擋在她面前,不讓她走過去。
「思程,那是我的兒子!」
明軍跟左思程糾纏起來,還未掙脫,就聽到兒子一聲慘叫,眼巴巴的看著那女人把左嘉暉扔出窗口外。
賽明軍嚇得自床上猛力坐起來,額上的汗滲流一臉,薄薄的睡衣貼住背脊,寒慄得使她不住打冷顫。
她稍一定神,立即飛撲至兒子的睡房去,亮了床頭的小燈,清清楚楚地看著嘉暉仍睡得好熟好熟,再伸手摸摸他的頭、臉、手,都那麼真切、實在,如假包換,賽明軍才吁出大大的一口氣。
真要再如此惡夢連連的話,她寧可失眠,不再入睡算了。
日子在只有自己深知的難堪難過難為之中度過。
賽明軍在私情上不錯是柔弱溫和一如一潭碧水,但,在公事的處置上頭,卻是硬當當、直挺挺的,一切都以公司的利益為大前提。
這最近,公司決議把很多個在大商場內的百貨店裝修,以便能容納更多類型的貨品。在挑選貨色以及決定跟那些供應商合作上頭,賽明軍一向有自主權。各個部門的買手均要向她作匯報。
認真來說,明軍的這個總買辦位置,是很能有油水可撈的。只要賽明軍首肯,那些供應商便可把旗下的貨品,放到本城頂尖兒的幾十間大百貨店裡發售,更遑論,結賬的方式如果得到寬鬆一點的百分比,就益發能催谷盈利了。
故此,賽明軍的青睞是生意上之成敗關鍵。
明軍呢,就是明知自己的批核與承諾,價值千金,她為了避嫌,絕少絕少跟供應商有私交,連請她吃一頓便飯,都難比登天。
明軍是個仔細而又謹慎的人,對於自己性格上的清白,尤其緊張。
她只看誰個是貨真價實,就跟誰合作。其餘一應人情,絕少被受考慮。
這個作風已經建立多時,亦已為行內人所熟識,甚而傳誦。
其實事情往往是有因始有果的,就是因為賽明軍忠誠正直,才會如此的受到韋子義重用。
由於建煌集團系列的各百貨店裝修,明軍為了挑選新品種貨色,這星期極之忙碌。
有一家專門製造人造首飾的供應商,跟賽明軍接觸,希望能租用到一個小角落,以便他們能即席示範及介紹人造首飾。
這個生意意念倒是新鮮的,顧客可以把家中的零碎雜物帶到店來,譬如說是幾根皮帶、一粒鈕扣、一個外國的輔幣等等,交給營業小姐,她很快便可以幫顧客設計出一個飾物來,所收的費用無幾,非但廢物利用,添一番新風采,且還即席在人前表演,使店內有一番熱鬧。
賽明軍覺得十分有意思。且這個人造飾物的生意概念是由一位年青的姑娘,叫傅守怡的創建出來。她的這種創業精神,很得明軍鍾意。
傅守怡才不過二十五、六歲,原本在一間日本百貨店當售貨員,每天對牢那些少女專用的頭上與襟上飾物,忽然興起了這個念頭,回家去東拉西湊,一見到瑣瑣碎碎,要扔未扔的東西,她就變個花樣,將之變成飾物。也許真有點天分,把製成品帶回公司去給同事欣賞,都讚不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