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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梁鳳儀

  顧世均其實也秉承父志,屢在歡場中打滾,閱人甚多,現時代的那起靠色相營生的女娃,竟沒見過有一個半個的風姿能跟六十開外的柳湘鸞相比。

  她除了老,完全戰勝一切。

  顧世均回想起小時候,坐在柳湘鸞的寨廳內,跟父親與世叔伯一起飲花酒時,他已曉得目不轉睛地望住柳湘鸞,覺得越望越舒服。

  他甚至會情不自禁地喊一句:「鸞姑娘好美!」

  通廳的貴客大笑,逗著顧世均說:「均兒快快長大之後,再來找鸞姑娘陪你玩樂。」

  「說什麼話了,這要折福呢!」柳湘鸞輕輕地嗔道,怪起輕佻的人客來,「小少爺長大時,鸞姑娘怕不是黃土—杯為伴,也已雞皮鶴髮了。」

  「那還不容易,鸞姑娘跟驥官早早成親,生個小公主,就跟世均配對了。」

  當年的戲語,莫非今日實現?

  顧世均的心禁捺不住撲撲亂跳。

  「世均,外頭的人都說,顧氏家族幸虧有你掌舵,否則幾個難關怕是闖不過去了!」

  柳湘鸞此言不儘是抬舉之辭,是確有其事的。

  顧祖德在戰後不久逝世,由世均繼承家族企業。實則上,顧祖德是二世祖,又逢戰亂,他豈只不懂趁亂世抓緊獨特時機發大財,反而意興闌珊,吊兒郎當,弄得一盤生意不上不下。延至戰後,百廢待舉,手上有些少資金的人,都摩拳擦掌,背城一戰,顧祖德的生活卻在長期壓抑之後,更添萎靡。流連的地盤,由石塘咀轉為灣仔的舞廳區,東方與杜老志的大班,有哪個不曉得顧大爺前、顧大爺後地把他招呼周到。

  顧家的出入口業務一落千丈,直至顧世均接手,才現起色。

  世均的確是商業奇材,更在於他有膽識,六十年代末,他出身後才不久,就開始大展拳腳。當股市如火如荼,風靡大眾之時,他已曉得向地產進軍,同時又把老本行的出入口生意延伸至大陸上去,利用香港作轉運站,銷售海外,尤其台灣。

  期間是有過多次風險的,其中一年,更為倒閉的恆佑銀行牽累,差點翻不了身。

  然,顧世均真有他的辦法,跌倒之後,立即再爬起來,一而再,再而三,總是化險為夷,他的韌力和幹勁也就極之為市場人士讚頌。

  所以說,顧亭武家族得以持續氣勢,在本城頂級富豪的行列內仍堅守一席位,全仗顧祖德有個有本事的兒子。

  柳湘鸞的恭維既與事實相符,就很見誠意。高帽子也實在戴得顧世均太舒服了。

  「高伯母,我先敬一杯,多謝你的鼓勵。」

  「好,」柳湘鸞舉起那沉甸甸的高腳雕花水晶酒杯,感情真摯地說,「我真替老朋友高興,祖德泉下有知,有子克紹箕裘,是太安慰了,怕連我那一位也要在旁沾著三分光彩。」

  「高伯母言重了,晚晴如此出色,前途必定無量。」

  「那就得看你了。」柳湘鸞打蛇隨棍上,「我不怕直話直說,不勞轉彎抹角了,之所以如此隆重其事,無非真心誠意地把外孫女兒交託於你,再長進的女孩兒家,還要看她是跟隨哪一位出身,才是正經。」

  杜晚晴那閃閃生光有如寒星的眼睛,含情帶笑,看牢顧世均,說:「世兄你栽培!」

  論輩分是亂了一點點,中間其實隔著花艷苓一代。也就是說杜晚晴差不多比顧世均小三十歲。然,怎麼樣稱呼是不打緊的,根本上,顧世均已經三魂掉了七魄。

  這之後,顧世均約會杜晚晴於他那別緻的石澳小別墅內。

  晚晴穿寬身的一件白色麻質曳地長裙,一對麻繩捆成的乾淨涼鞋,濃黑而天然微鬈的一頭長髮垂在肩膊之上,添了不知多少倍的嫵媚。

  顧世均把她迎進屋內,微笑著說:「晚晴,你看來不像去見工的人?」

  「因為你約會我的地方也不是面試之所。」

  「能夠這樣答,已經合格。」

  「我以為上次見面已經取得文憑。」

  「晚晴,你的風趣,教人精神為之一振。坊間太多言語無味的美人兒,跟她們相處,味同嚼蠟。」

  「木訥與玲瓏,我看是各有千秋吧。」

  杜晚晴這樣答,是因為母親花艷苓教過她,說:「你別看我是個霸氣的人,有一樣江湖操守,堅持數十年,從無例外。晚晴,你記著,閒談切勿說長道短,更千萬別在人前附和對同行女性的批評與意見。同是天涯淪落人,外表包裝與際遇不同,實則的委屈是無異的,要憐己憐人。」

  杜晚晴因此從容地對顧世均作了回應。

  「晚晴!」顧世均倒了一杯些厘酒,遞給杜晚晴,「喜歡喝這個嗎?」

  「可以的,謝謝!」

  「晚晴,」顧世均重複著又喊了一聲,似在思索什麼問題,然後才坦誠地說,「告訴我,你對我或對我的生意認識有多深?」

  「以定奪你給我扮演的角色嗎?」

  這女子真是聰明。

  顧世均笑而不語,表示默認。

  「顧氏這近年又嘗試走先人一步,分別在海外發展物業,看上去盈利可觀,其實不無隱憂。」

  顧世均有點駭異,連忙問:「高見可得聞乎?」

  「在海外的地產,套現之後的稅務問題極之難纏,很多時擾攘一番,結果受益人只是當地政府。且各國經濟循環似有模式,維持高企幾年,套不了現,就必有一段低潮要堅守,凍結了龐大資金,兼蝕利息,這條數,我不曉得計,你肯下注,必定成竹在胸吧?」

  「晚晴,你在倫敦大學念哪一科?」

  「文科。」晚晴說,「奇怪是不是?」

  「有一點點。」

  第4節  文學是情趣

  「經濟是生活,文學是情趣。先有前者,再有後者。故此,我也試行涉獵這方面的知識。」

  「然則,二者是何者為重呢?」

  「有了生活的人,自然要講情趣。缺乏生活條件,哪來情趣之可言?」

  「美麗的女孩子,應該只鑽研情趣,毋須為口奔馳。」

  「這是你的建議。」

  「可以接受嗎?」

  顧世均舉一舉杯,一飲而盡。

  杜晚晴慢慢地呷著酒,那對會笑會說話會傳情的大眼睛,骨碌碌地穿過水晶杯望著顧世均。

  這一個眼神之銷魂、之奪魄,勁勢實不可擋。

  顧世均伸手拿走了杜晚晴手上的酒杯,以手指輕輕地掃撫著晚晴濕漉漉的嘴唇,然後……

  顧世均吻將下去。

  杜晚晴,一個如花似玉的九天玄女在凡塵俗世之中的劫,揭開了序幕。

  杜晚晴一早就知道專業操守的規條,不論自己的顧客實況如何,他們在自己眼中都是可愛的。江湖上最叫人殺無赦的罪行就是食碗麵、反碗底。

  那一夜,晚晴在顧世均的石澳別墅度過。

  別墅築在臨海的崖上,躺在床上的人兒,可以清晰地聽到潮水湧上崖岸又退下去的海浪聲。那麼的有節奏,不疾不徐,像首新譜的、混合了激情與柔情的《月光曲》。

  晚晴閉上眼睛,專心一致做個靜聽濤聲的知音者,微微為那想像得來的天然意境而作出欣悅的歡呼。

  她全神想像,洶湧的浪潮將自己整個的吞噬,整個的覆蓋,逞了強了、滿足了、表示了英雄氣概了,之後,自己會怎麼樣?

  只會長長的、重重的歎息一聲,表示—份發自心底的無奈的認可與屈服。

  這一聲歎息,嫵媚而銷魂,驚心且動魄,繞樑三日,令聽者回味無窮。

  顧世均滿頭滿臉儘是汗水,他睜著眼,貪婪地看牢自己驅策著的一個美麗晶瑩、以致於無懈可擊的肉體。忽爾,他覺得在極度的興奮與歡愉之中,有一陣暈眩,他無法再支持下去,伏在晚晴的胸肩之間喘息。

  「晚晴,你是我至尊且貴的一件寶物。」

  晚晴聽了這話,只是笑。

  一個懂得在某些情景之下,只笑而不語的女人,更能進一步獵取男人的歡心。

  與其說杜晚晴成為顧世均如珠似寶、以金屋藏之惟恐不及的阿嬌,倒不如說顧世均是杜晚晴進軍富豪圈子內的一塊強而有力的踏腳石。

  或許,二者是完全配合得宜,沒有牴觸的。

  杜晚晴借助顧世均的援引,掌握到極多與顧世均等級齊量,甚而在顧氏權勢之上的超級商賈門路。

  顧世均在發現首席華資銀行家許勁,已經不敵杜晚晴的魅力而俯首稱臣時,曾半嗔半怨半惱半怒地對杜晚晴說:「你那麼狠得下心,要老許晚節不保。他們這起銀行家不時講究清譽。且,你也不管我的感受。」

  杜晚晴從來未試過有什麼煙視媚行,她只一派凜然正氣,坦誠直率地對牢顧世均柔聲說:「世均,我在雙重的減輕你的負擔,還怨?」

  真的,怎麼還能怨?

  如此一句為他顧世均保存了雙重身份面子與架勢的溫言軟語,力比千斤,立即降服他了。

  這以後,杜晚晴如何的風生水起,左右逢迎,自不待言。

  從一個角度看,杜晚晴似是頂級貨腰娘子,人盡可夫。這固然有商榷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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