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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頁     梁鳳儀

  縱使杜晚晴的心情不怎麼樣,但經年訓練有素,她不會讓情緒跑出來在人前滋擾生事。

  榮浚傑仍然把杜晚晴那呷茶的動靜,看得十分出神。

  「說真話,晚晴,絕少女人能如你一樣,對我發揮如此持久的吸引力。」

  「即使在人前摔倒過之後?」

  「你有嗎?」

  「沒有,我沒有。」

  晚晴笑,再舉舉茶杯,以示敬意。

  這麼多個恩客之中,榮浚傑是的確有胸襟、有風彩的。單看他在那盛宴上的表現,就可知一二。

  一個男人能夠在非常時期,以一個不失身份的得體形式去維護女人,是值得欣賞與讚歎的。

  男人的肩膀不是用來擔待女人與社會大事,又是用來幹什麼了?

  當然,惟其對自己有絕大的信心,榮浚傑才會挺身而出。

  杜晚晴對榮浚傑那晚的攙扶,的確生了至大的感激與尊敬。

  「看一個人是否跌倒,有我的角度。」榮浚傑說。

  「謝謝你,這番話給予我很大的鼓勵。」

  「晚晴,知否榮氏真的打算遷冊?」

  「是嗎?」晚晴很自然地應著,並沒有表示有過問細節的興趣,這是她一貫的作風。

  「是的。事實上,我會把資金分散到海外去,謀求發展;換言之,在不久的將來,就我本人而言,也可能是聲音兩邊走,先著意於北美。」

  「地產?」

  「包括地產在內,還有其他投資,例如銀行業、礦務、工業、酒店等。」

  「預祝你大展鴻圖。」

  「那要相當的精神與魄力支持。」

  「深信你應付得來而有餘。」

  「也要看有什麼人在身旁給我打打氣,把我服侍得妥帖。尤其在海外,不容易找到一個合心水的人,為我佈置出一頭如醉濤小築的家來。」

  杜晚晴沒有答。

  「你要考慮之後才開列條件嗎?抑或須要我講解得更詳細?」未待晚晴開腔,榮浚傑又自行解釋,「我在溫哥華有一間堡壘式的巨宅,獨欠一個女主人。那兒是我飛往北美各地的歇腳處,若能有你長駐,為我主持另一頭家的家務,我相信是會令我滿意的。」

  「多謝你的信任。」

  「這陣子,很多人喜歡移民。」

  「你認為我是其中之一?」

  第六節  縱使你們不生嫌隙

  「未必。只是我覺得你有這個需要。」

  「為什麼?我不害怕九七。」

  「因為以切身經驗而言,九七並不比你家裡頭的人更令你煩憂、更能拖累你、陷害你。晚晴。我不算是言過其實吧!」

  「不,多謝你的提點。更難得的是你其實也身受其害,而仍然諒解我、同情我、關顧我。」

  「惟其我知道你並非同流合污之徒,才更能體會到你的委屈,何必經年累月放條身子出來幹活,為了維顧一些這樣不知分寸的人?」

  「以後也不會了,凡事到了一個極限,會得終止。他們只不過是在幹著殺雞取卵的愚蠢事罷了。」

  「我為你的覺醒而高興。」

  「如果能悟出了道理來,知所自處,就不用斬腳趾避沙蟲,老遠移民去。」

  「你不打算尋找比目前更安定的歸宿?」

  「打算,那是夢寐以求的。縱使你們不生嫌棄,我也覺著疲累,是不是?」

  「那麼,是我的建議未如你的理想?」

  「如果在幾個月之前,你提出這個動議,我會覺得相當吸引。」

  「是我遲了?要當上梁山伯是不是?」

  杜晚晴笑:「梁山伯如果有榮浚傑百分之一的身家,他一定不會死。」

  「那馬家郎是誰?」

  「冼崇浩,一個公務員。」

  榮浚傑當即坐直了身子,問:「冼崇浩,你是說冼崇浩?」

  「對。」

  「布力行的左右手冼崇浩?」榮浚傑好像要拚命求證是不是他心目中那個人似的。

  「對,就是他。」

  榮浚傑忽爾頹然地把身子放軟,倒坐在沙發裡頭。

  杜晚晴問:「你認識他?」

  「對,我們認識他。」

  「是指你和喬繼琛一班老朋友都認識冼崇浩嗎?」

  「是。」

  杜晚晴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當,冼崇浩快要取代布力行的地位了,這班要靠靈通消息去賺大錢的財閥,一定是曉得殷法能閣內的紅員的。

  「晚晴,你必不是為了冼崇浩的身家而喜歡他的。」

  晚晴笑:「他能有多少身家了?」

  晚晴想,只足夠買一枚似假還真的雞血凍印章給她罷。

  那是杜晚晴收受異性禮物之中,最便宜的貨色。

  「你甚至不會太認同他的工作,是不是?」

  榮浚傑這麼說,可大可小,杜晚晴不敢胡亂作答來個反問:「你想證明些什麼?」

  「我奇怪,你怎麼會答應跟隨他?」

  「愛情。」杜晚晴這樣說,「你不相信有這回事?」

  「在你,是絕對可能發生的。然,若真如此,就是我最最認為可惜的了。」

  「為什麼?」杜晚晴失笑。

  「我見盡所有的歡場女子,一旦認真地談起戀愛來,就會奮不顧身,毫無保留地為愛人做著一總的犧牲。晚晴,你為家裡頭的親屬,尚且如此張羅,將來為冼崇浩有更多委屈要硬吞進肚子裡去的話,那不是鬧著玩的。尤其是冼崇浩不是等閒之輩,配你的性子,我就更無話可說了。」

  杜晚晴細嚼著對方的這一番話,領略是似有還無的。

  榮浚傑一拍大腿,就說:「好了,我要講的話,也不過如是。你有什麼事找我商議?」

  「我想出讓醉濤小築。」

  榮浚傑本想追問原因,其後翻心事已至此,也就不必多言了。只道:「很好,我照市價承讓,囑秘書跟你聯絡。」

  榮浚傑站了起來,告辭。

  在跟杜晚晴握手時,他再親切而誠懇地說:「我的建議仍在短期之內有效,請在必要時重新考慮。」

  「謝謝!溫哥華風光明媚,住在堡壘之中優哉悠哉,的確有其吸引,我會記住。」

  夜裡,杜晚晴輾轉反側,老在想榮浚傑的那番話。心頭有著至大的不安。

  她從枕下再摸出那個雞血凍的印章來,輕輕的撫弄著。

  從北京的地攤子把它買回來,似有一個世紀長。

  晚晴想,如果現在沒有了冼崇浩,就等於什麼都沒有了。

  不是嗎?醉濤小築樹立的花幟,過往迎風搖曳,婀娜多姿。多少豪門闊戶,穿來插往,沖刷著生活上應有的寂寞。

  自此以後,金盆洗手,閉門謝客。即使有日床頭金盡,都決不再重整旗鼓,東山復出了。

  英雄與美人,均是不許人間露白頭的。

  選擇這個年紀宣佈引退江湖,也是很明智之舉。

  親人呢,從今而後,算是分家了。

  自柳湘鸞開始的母系一族,應當各家自掃門前雪,不再拖泥帶水地混在一塊兒,糾纏至歿。醉濤小築賣出後,自己收好了這枚「玲瓏骰子鑲紅豆」的印章,就要隨著冼崇浩過另一種陌生而又夢寐以求的生活了。

  「崇浩,崇浩,請你回來吧!」晚晴在心內輕喊,起了又一陣的惶惑。

  她怕沒有了冼崇浩,喪失了冼崇浩。

  杜晚晴從手上擁有很多很多的人和事,忽然變得只擁有冼崇浩。

  這個轉變原來是脆弱的。

  一個人就是自己的一切,其實絕對危險。

  難怪聽了榮浚傑那含糊的一番話之後,就心驚膽顫,難以成眠。

  幾經艱辛,才朦朧入睡,忽爾一陣電話鈴聲,把杜晚晴吵醒了。

  「喂,喂?」對方傳來急躁之聲,「是晚晴嗎?」

  「崇浩?」晚晴喊,「你在哪兒?」

  「我仍在美國,明天要回來了。」

  「崇浩,請盡快回到我身邊來。」

  「晚晴,先答我,你在美聯銀行有戶口嗎?」

  「什麼?」

  晚晴覺得奇怪,無端端問這麼一個不著邊際似的問題。

  「我問你,有沒有存款在美聯銀行?」

  「有。」

  「盡快把戶口取消,調離款項。」

  「崇浩……」

  「回來再說吧!」

  晚晴睜著眼,看牢天花板,一時間不知道是夢還是真。

  晨早醒來,她盤算著,要不要依照冼崇浩的囑咐,把錢提出來。

  或許應該搖電話找顧世均,將這個情況告訴他。

  如果美聯銀行有跡象不穩而要呼籲存戶注意的話,顧世均必會有消息。

  他說過從外匯炒賣賺回來的錢,他放在美聯銀行。

  然,晚晴翻心一想,自從被他那妒妻掌摑,弄出丟臉的亂子來以後,好幾天都沒有顧世均的訊息;照說,他也應該搖個電話來問候自己。如此的杳無音訊,怕是為了另有別情,或許妻子的確令他覺悟前非,不打算跟杜晚晴再有來往。

  既如是,何必強人所難。

  電話搖進去,被對方誤以為用個無聊借口,跟他聯絡,也就太冤枉、太不得體了。

  算了吧!

  稍稍留意新聞與坊間的傳言,果然有不利於美聯銀行的消息。都說美聯銀行的總部在美國,因為承受著中東戰役後的種種政治影響,以致一些軍火轉運生意成了問題;這些生意的銀行透支額極巨,一時間周轉不來,現金奇缺,謠言當即四起,於是可能引發一次銀行擠兌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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