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原因?」
「因為這兒音樂好,我希望今兒個晚上跟你共舞。」
晚晴笑,像電影鏡頭對準一朵含苞待放的蓓蕾,看著一片片的花瓣慢慢伸展開來,那倦慵的嬌態,令人看得心上發軟,有種要把它採摘下來的衝動。
看得冼崇浩三魂掉了七魄。
當他把杜晚晴輕輕地擁在懷抱裡,踏著舞步,在舞池中迴旋之際,那種快樂與自豪,似是踩在雲端,又像坐在千秋架上,飛上去,蕩下來,整個人飄飄然,整個心輕快地卜卜跳,真是莫可明言的一份享受。
杜晚晴比冼崇浩顯得緊張,她既迎迓著一段友誼的良性變質,又恐懼著品種改變後,結不出理想的果實。
無可隱瞞地,冼崇浩發覺杜晚晴的手在微微發抖,他沒有問她原因,只用了點力,緊緊地握著,讓她感受到來自他的關注。
這個晚上是愉快得有點戰戰兢兢的。
或許,惟其有些微缺憾的喜悅,才更真實,更須要保衛,更值得留戀。
直至餐廳要關門了,即使音樂台的演奏已經結束,舞池內還剩下他們二人相擁著,微微移動腳步。
「我們要回去了。」杜晚晴在冼崇浩的耳邊細訴,「侍役們要下班呢!」
若不是這最後的一句話,怕冼崇浩還不願意放過杜晚晴。
在回家的路上,他們仍舊談得興奮。這必然是雙方故意的安排,以沖淡彼此心上那份欲拒還迎,還不知如何落落大方地處理的窘態。
事實上,自從北京的幾天相處,再候至今天今時,兩個人都已在有相當充足心理準備之下安排與接納這個期待已久的重逢。既如是,其餘的一切,實在已經可以不言而喻了。
汽車停在醉濤小築的門前,杜晚晴沒有自己伸手拉開車門,冼崇浩也沒有下車為杜晚晴作此服務,兩個人似有默契地仍坐在車廂內。
晚晴說:「謝謝你的晚餐,美酒佳餚,妙舞笙歌,玩得不亦樂乎。」
「你開心就好。」冼崇浩這麼說。
「開心,我開心的。」杜晚晴忽爾像個小女孩,不住地點頭,「我今晚沒有喝太多酒,是不是?」
「是。」
他倆都在這一刻抬起頭來,望著對方。
冼崇浩伸出手來,輕輕地為杜晚晴拭去了臉頰上的淚痕。
「那天晚上,我喝醉後說了些什麼話?」
「你真的要知道?」
「對,我要知道。」
「你說:」冼崇浩,不要來騷擾我,我並不屬於你,我並不屬於任何人,甚至並不屬於我自己……『「
杜晚晴一把掩住了冼崇浩的嘴,哀求:「夠了,夠了,別說下去。」
冼崇浩將晚晴的雙手捉住,抱在胸前,問:「為什麼不能屬於我?為什麼不能屬於你自己?」
杜晚晴猛搖著頭。
冼崇浩把她雙手一拉,順勢擁她在懷,看進那烏溜溜的瞳眸深處,要探索她的秘密似的。
杜晚晴趕忙閉上她的眼睛,企圖將秘密關住,不得外洩。
冼崇浩輕輕地,一下又一下,像一些細碎的小雨點,吻在杜晚晴的眼皮上,並且在她的耳邊說:「聽過睡公主的故事沒有,再不睜開眼睛來,我就要……」
「不!」晚晴睜大眼,輕呼。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為什麼如此漂亮?」
晚晴搖搖頭。
「讓我告訴你,是因為你的眼睛代表了你說了很多很多心裡頭的話,而那些話都是極其感人而動聽的。知道嗎?女人用眼睛說話,迷人千百萬倍於用她們的嘴巴。嘴巴,最適合的用途,並不在於傳情達意,而在於接收訊息。」
當杜晚晴情不自禁地再關上了她的靈魂之窗時,冼崇浩也情不自禁地深深吻了下去。
陽光燦爛地灑滿大地,萬物茂盛得令人難以置信。
生命有希望的人,看到與感觸到的都是良辰美景。
早起的杜晚晴覺得所有眼前景物人物,都美麗得令她驚歎與暈眩。
真要感恩,上帝賜予她生命,讓她活在可愛而多姿多彩的人間。
杜晚晴開始過另外一種生活。
一種前所未有的,身心都靈躍舒坦無愧無慮的生活。一整天從起床開始直至再進夢鄉,每一分一秒都為著同一個目的而幹活。
那個目的就是要跟冼崇浩相親相見。
晨早的第一件事,是等冼崇浩從他辦公室搖電話來,問:「起床了沒有?」
答:「起床了。」
然後就擬定當天的計劃。
如果冼崇浩沒有午膳之約,杜晚晴就會驅車到中區去,跟他一同吃午飯。
他們到過陸羽茶室,坐在硬綁綁的卡位內,吃美味無比的點心。
只是絕少在地下一層,因為那一層很多金融銀行界的鉅子有長期座位,免得碰見面,多生枝節。
也到過皇后大道西的一家唐樓內吃會所式潮州菜。那麻蓉水晶包的味道,冠絕本城。尤其水晶包由冼崇浩夾到杜晚晴的碗裡去,甜味更濃。
有幾次,冼崇浩乾脆囑杜晚晴買兩個飯盒,二人躲在辦公室內,相對著吃得津津有味。
晚上呢,只要能推得掉應酬,冼崇浩一定把杜晚晴約到外頭去吃飯、跳舞、散步、看電影、談心。做齊初入情場的情侶所會做的一總事。
杜晚晴這陣子似乎已把她的工作擯棄,把她的身份埋藏起來。
生活上的煩惱與喜悅,都已開始跟冼崇浩分擔分享。就在這一天,冼崇浩看得出在言談之間,杜晚晴稍稍分了心,便會得問:「有什麼難題?」
晚晴展顏一笑,道:「原來瞞不過你的法眼。」
第三卷
第一節 天公若然造美
「並非我功力深厚,只不過你願意流露罷了。」
「我今天接到母親的電話,原來弟妹各有求學上的難題,不肯跟我們討論。」
「什麼難題?你不是說,又晴與再晴的功課頂棒,不用你們操心。」
「不是功課問題。」晚晴稍為停頓,才再解釋下去,「又晴怕是交上了女朋友了,那女孩子是在美國留學的。又晴便突然向母親提出,要轉校到美國去,不留在本港念完大學學位。」
「不是只差一年就畢業了嗎?何不稍緩,申請到美國去念碩士。」
「這也是我們的意思,又晴只是不肯。看樣子,他如此堅持,怕是情根深種,不能自已的具體表現了。」
「啊!」冼崇浩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說,「這就怪不得了。我可要站到又晴的一邊去,世界上不應有情以恕己,理以律人之事,對不對?」
杜晚晴嬌媚而愉悅地白了冼崇浩一眼,自明所指。說:「這怎麼能相提並論?成年人思想成熟,曉得自控,還在求學階段的少男少女,戀愛會令他們分心,怕影響學業。況且,也不過是相差那一年半載,何必如此猴急。」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應該有人支持又晴才對。」冼崇浩仍然很輕鬆,很俏皮地說。
「要真是如此緊張認真的話,母親要又晴把那女孩子帶回家裡來見面,他又不肯。」
「男孩子臉皮薄,怕難為情,且說到底還是走在一起的初步階段,不能怪又晴。」
冼崇浩剛說完這活,就接觸到杜晚晴奇怪的一個眼光,當即解釋:「你知道我家裡沒有親人,連帶大我的姨母都已於年前過世;否則,我定會帶你回家去,介紹給家裡人認識。」
杜晚晴嗔道:「你說到哪裡去了?我現今跟你談的是小弟的事跟我扯上了邊?」
「好,好,你繼續說。」
「沒有什麼好說了,總之母親既擔心又不悅,完全拿又晴沒有辦法。於今看來,只有讓他在暑假後轉校至美國去。」
「沒有什麼大不了,在本城唸書,成績標青,到世界外地,更易名列前茅。有女朋友在身邊鼓勵,調劑生活,反而精神紮實。我認為這難題並不算嚴重,少擔心。」
「我也是這麼勸母親。比起再晴來,又晴的情況還是可以讓我們接受的。」
「這就是說,再晴的問題更令你們憂慮?」「可不是,她要輟學,跑到社會上頭做事。」
「才不過是中學畢業生,且成績一等,好可惜杜晚晴不住地點頭。
「有問她原因嗎?」
「母親問過了,她不肯講,只說她要盡快獨立。」
「你去勸過她沒有?」
「平日,小弟小妹功課緊,上學又去掉老半天,沒有太多跟我見面的機會。假日呢,我又多應酬。看樣子,也得騰一天半天出來,跟再晴好好地談一談。」
「就選個星期天吧,我們一齊把再晴與又晴帶出來,一人對付一個,或許會有成績。」冼崇浩這樣建議。
「你願意見他們?」杜晚晴問。
「為什麼不?見面是早晚間事。你家人口眾多,容我逐個擊破,更加有把握。況且十大以小為尊,先容我拜見再晴與又晴好不好?」
這番話是太甜美了,說罷,趁杜晚晴笑得整個人身發軟,冼崇浩就把她摟在懷裡,寶貴得像捧住—尊觀音似的。
杜晚晴午夜夢迴,暗暗細想:三代花魁生涯應有個了斷,厄運必須終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