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常來得熱。
午三點,炙熱的太陽仍然努力發威,馬路上的行人紛紛躲到商店、百貨公司或騎樓等地方「避難」,空氣中嗅聞得到的,只有蒸騰的熱氣。
台北知名連鎖冰城「涼館」的總店大門緊閉,因為今天是星期一公休日,原本總是客滿的盛況當然亦不復見,而窩在路旁發財車下乘涼的小土狗,正懶懶的打著哈欠。
屋裡,捧著一盤切好冰得透心涼的西瓜,還在放暑假的梁莎莎一臉滿足的衝上三樓的小客廳。
「大姊、二姊,有好吃的冰西瓜耶,趕快出來喔!」吆喝的同時,她用光裸的腳丫子踢了踢姊姊們的房門。
門板開啟的同時,睡眼惺忪的梁孀還猛打著哈欠。「拜託,為了擬好客戶要求的理財企畫,人家已經近兩個星期沒好好睡了,難得排了特休想補眠的!結果又被你吵醒。」
「莎莎,這西瓜該不會是店裡準備拿來做冰沙用的吧?」窩在小客廳的沙發上,小心翼翼的縫著脫了線的裙擺的梁心蜜挑眉問道。
天啊,三姊該不會又想發表她的節儉論吧?
梁莎莎連忙搖頭,「當然不是啊,這是人家昨天去同學家玩時順道帶回來的,他們鄉下老家有一大片西瓜田呢。」
「嗯,那就好,不過下回別切那麼多,拿一些讓店裡做冰沙用,可以幫爸媽節省一些成本。」放下針線盒和裙子,她邊叨念著邊伸手拿了片西瓜品嚐。
嗯,果然是免費的比較好吃。
「是,我最會精打細算的好姊姊。」
此時,另一個房間的門緩緩開啟。
「妍雪,怎麼那麼慢?趕快來吃啊!」滿口透心涼的冰西瓜,已然凍跑瞌睡蟲的梁孀連忙招招手。
「對啊,二姊,再不來吃盤子就要見底了喔!」梁莎莎亦笑道。
「兩個笨蛋。」梁心蜜賞了她們一個白眼,沒好氣的說:「二姊因為感冒向公司請兩天病假,病才剛好,能吃冰的嗎?」
看著兩張無辜的臉,梁妍雪柔柔的笑了笑,「沒關係,你們吃就好,我想到廚房沖杯熱牛奶喝。」
「二姊,不用了,媽和老爸要出門批貨前有交代我沖一杯牛奶給你,我本來想等會兒再拿進你房裡的。」梁心蜜起身將桌上的保溫杯遞給她。
「謝謝。」
「對了,公司那邊需不需要幫你多請一天假?」梁孀嘴裡仍是滿滿的西瓜。
「不用了,我精神好多了。」喝了口熱牛奶,梁妍雪搖遙頭。
雖然她在公司裡只是一個平凡的小職員,但她不希望因此延誤了工作進度。
似乎想起什麼,梁莎莎突然笑著蹦到她面前,「二姊,人家昨天又在報紙文藝版上看到你的大作喔!雖然稿費沒那麼快寄來,可是我們晚上還是去餐廳慶祝一下好不好?」
「莎莎,你的提議會不會太奢侈了點?」梁心蜜挑眉問。
「哎喲,老三,這種理所當然該慶祝的事,你就別再提省錢經了!」吐出最後一顆西瓜籽,梁孀決定和小妹站在同一陣線。
反正最近業績特差的她心情一直蕩在谷底,出去大吃一頓滿足一下口腹之慾,說不定還可以提升戰鬥力呢!
「好、好,都好,這一頓我請客,晚些等爸媽回來就出發。」梁妍雪笑著說,並拉了拉梁心蜜的手,「難得二姊作東,你就答應嘍!」
看著另外兩雙渴望的大眼,她無奈的點頭,「嗯。」
「呀呼!」
歡呼聲響徹雲霄,發財車下突然被驚醒的小土狗,瞇著眼左右瞄了瞄,三秒後,又熱昏頭似的沉沉睡去。
第一章
「三民主義,吾黨所宗,以建民國,以進大同……」
一個清脆嘹亮的歌聲在入夜的街道上響起。
熱鬧的台北東區人群逐漸稀少,來往的行人為了趕搭最後一班捷運而顯得行色匆匆,然而就在這其中,一抹踩在紅磚道上悠閒搖晃的纖細身影更顯突兀特別。
清瘦窈窕的都會女郎梁孀,帶著幾分酒意偶爾再發出幾聲癲笑,佇立在忠孝東路的人行道上旁若無人的唱著歌,一邊唱一邊在原地打轉,手裡拎著的方形公事包隨著她轉圈的舉動而傾斜飄浮起來,不知怎麼的竟惹來她一陣開心的咯笑聲,呵呵呵、呵呵呵……
國歌唱完了!梁孀好棒,改唱國旗歌!
「山川壯麗,物產豐隆,炎黃世胄東亞稱雄……」她繼續唱,繼續轉。
「欸,你們看那個女人……她是不是神經病啊?」
「哎呀,別看啦!快點走過去就是了。」
過往的路人在經過她身邊時神情顯得格外戒慎,有些人甚至刻意繞了路也不願接近她。
梁孀並不在意,兀自唱得高興。因為,在酒意醺然的她心目中,早已不在意別人的眼光。
她好難過哦!太難過了,所以要開心的笑,呵呵呵,要更開心的笑給大家看!
「雪霽天晴朗,臘梅處處香,騎驢把橋過鈴兒響叮噹……」
經理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她?梁孀邊唱邊轉圈,左手提著公事包,右手悄悄地舉到眼角拭淚。
身為銀行貴賓理財專員的她工作向來盡心盡力,讓她如此悲傷難過是因為前天所提出的一份企畫案。那是她犧牲十天的睡眠連續熬夜才完成,是她梁孀一個人獨力完成的理財企畫案!
可是最後的功勞卻歸那個啥米都不會,只會吃女同事豆腐的馬大海。只因為他是經理的妹婿,所以她苦心研擬出來的企畫案就得要拱手讓人嗎?
世界上有這種道理嗎?!
她不服氣?廢話,她當然不服氣!極端憤怒的她巴不得使出幾招拿手的跆拳道,將那個「機車馬」拆成破銅爛鐵送慈濟資源回收,再把那個包庇妹婿的經理抓來鞭數十,驅之別院!
然而說是這樣說、想是這樣想,她能做什麼呢?
還不是只能悶頭喝酒,然後站在這裡唱歌轉圈圈。
「妹妹背著洋娃娃,走到花園來看花……」她一邊唱一邊笑,腳下踩著圈打轉的動作始終沒停過。
愈見稀少的行人各個閃避躲遠,然而就在此時,一雙船般巨大的咖啡色休閒鞋緩緩朝她走近,隔著三公尺的距離悄悄停了下來,佇立不動。
為什麼要佔據她的心血?就因為她是個女人嗎,或者是因為她沒有個身為經理的大舅子?
「娃娃哭了叫媽媽,樹上的小鳥笑哈哈……」
好悶啊、好氣啊、好想哭啊!所以她要笑、開心的咯咯笑,絕對不讓任何人看穿她此時此刻的脆弱。所以笑啊,梁孀,努力的唱歌轉圈圈、讓大家以為你快活得不得了!呵呵呵、呵呵呵……鳴嗚,王八蛋,那是她的心血結晶耶,嗚鳴……
梁孀不知道自己究竟轉了多少圈?只知道她腳下一個踉蹌,兩腿發軟整個人直接跪倒在堅硬的紅磚地上。
好痛。
嗚嗚……
現在幾點了?很晚了嗎?為什麼她聽不見其他人的腳步聲?
她醺醉的臉龐緩緩揚起,以為自己會看見烏漆抹黑的天空……可是沒有。反倒看到一張瞼。
「咦?你長得好奇怪哦!」她傻愣愣地伸出手指,比著出現在自己頭頂上的臉龐。
單手環抱著紙袋的單堯祆挑高颯氣的眉宇。
這女人竟然有膽子指著他的臉說奇怪?她怎麼不想想自己的舉止才詭異得像是剛從精神病院逃出來!
「你嗑藥?」他沉聲低問。
「你胡說什麼!」梁孀蹙緊眉心抓起公事包往他的小腿肚一打。
他又挑起另一邊的眉宇。
「你這樣看起來好像狐狸哦,哈哈,丑不拉幾的狐狸!」
一抹瞭然的輕歎飄散在冷清的街頭,「你喝醉了。」
「答對了!」她當場傻呼呼的鼓起掌來。
這回,他蹙起眉頭。「快點回家睡覺。」
單堯祆的口吻像是在訓誨調皮搗蛋的孩子似的,他居高臨下的瞪了她」眼,抱著紙袋邁開腳步繼續往前走。
驀地,一隻小手揪緊了他的褲管。
他不再移動,稍稍回頭俯睨她。
梁孀揚起一對控訴似的眼神,「你罵我!」
「因為你欠罵。」
「你又罵?」她要的是他的道歉。
「你活該被罵。」
「你還罵?!」
單堯祆撇撇菱角分明的薄唇,他可不想陪她耗在這裡玩繞口令。「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她舉起兩隻手指頭。
「兩杯?」肉腳。
「兩打,罐裝啤酒。」她挺直背脊,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海量。
這女人是酒鬼嗎?「你還沒醉死,表示喝得還不夠。」重要的是他不想再浪費時間陪她瘋言瘋語,想走人了。
「喂!」梁孀將他的褲管揪得更緊。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不想讓他走。
這個男人氣質冷冷淡淡的,吐不出幾句話,眉毛倒是挑高了好幾遍,她就是不想放他走嘛!或許是……是因為現在她身邊根本沒有人陪伴的關係吧?所以才會「屈就」這個陌生人。
然而單堯祆並不是個會熱心助人的男人,只見他冷冷地往前跨出一步,立時擺脫她的癡纏。「要發酒瘋回家去!沒有人有義務陪你一起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