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頭一慌,「我不喜歡這首詩了。」
「咦?這是詩經裡的名句,傳了兩千多年,回頭我還得叫妳背下來。」
「阿楠,我不要跟你隔得那麼遠,離了那麼遠,又怎能一起牽手呢?」
「真是一個好問題。」朱由楠疼惜地摸摸她的臉,「我是書獃子,妳還比我更拘泥文字。來,桃花,我教妳,死生契闊,那只是詩人的形容說法,說起詩經嘛,有三種寫法,是為賦,比,興,賦者,敷陳直言;比者,比方於物……等等,有點拗口,我換個比較簡單的說法,好比說……」
「書生,你還有興致說書啊?」旁邊有人插嘴。
「排解一下時間嘛。」朱由楠輕鬆地道:「這裡黑漆漆的,氣味不好,肚子又餓,睡也睡不著,我怕悶壞了我的未婚妻……」手掌被桃花捏了一下,他更是語氣高昂地道:「大家想聽我說詩,也一起聽吧。」
「哼,等你待了三天、五天、十天,看你還說不說得出來?」
角落傳來一個衰弱的聲音,「十天?別作夢了!我在這牢裡一年又四個月了,看過最快出去的?是半年,而且還是殺人犯,時間到了,被拉出去秋決的。」
牢房騷動了起來,每個人皆是驚恐地問道:「那外頭傳言是真的?進來了,就出不去?」
「不可能!」朱由楠先朝外頭拱手以示敬意,再大聲地道:「大明律法有言,為官者必須詳加訊問,這才能定罪關人,我們又沒犯罪,只是路過福王府,被不明事理的兵丁給趕進大牢罷了,等縣官問清楚,我們就能出去了。」
「又沒人來問我們?他們根本就是先關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問案--」
「天這麼晚了,縣太爺或許要休息,只好等明天吧。」這種弊端,朱由楠倒也明白,這也是他耐著性子被關在大牢的主要原因。
無論如何,他絕對不願意在桃花面前暴露身份。
他打的如意算盤很簡單,反正小王爺們到外面尋芳問柳,一兩天不在家過夜是很稀鬆平常的事情,只要趕明兒有人問案,他胡謅個姓名,說明他只是路過,他們必定能被無罪釋回,也不會驚動王府那邊了。
「錯了!」立刻有人打破他的算盤,冷嗤一聲,「果然是書獃子!你以為每個官都規規矩矩,照著律例行事?」
那個進來一年四個月的又道:「我只是氣不過,撕了納糧的文告,就被抓來這裡,沒人審我、也沒人問我,我又哭又求又喊冤的,誰理我啊!」
「那不如去殺人放火,一刀砍了脖子,還死得痛快些!」
「早知道剛才就放一把火將福王府燒了,關進來倒情願!」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有人號哭、有人怒罵,這個牢房傳到下個牢房,一時之間,哭爹喊娘、罵天咒地,各種聲音嗡嗡地在黑牢裡迴響。
朱由楠目瞪口呆,他是不是太太太太太太……太過天真了?
他猛然起身,衝到柵欄前,大聲叫道:「看大牢的在哪裡?快給我過來!」
「吵什麼!」一個醉醺醺的獄卒走在大牢的走道上,拿著棍子打回一隻隻伸出柵欄的手。「都給我安靜!老子我還要睡覺,別吵了!」
「這大牢誰管的?什麼時候會問案?」朱由楠急問道。
獄卒半睜一隻眼睛,笑歪了一張嘴。「是知縣還是巡撫?我也不知道,反正你們這些不要命的,敢到福王府搞民變,誰也別想出去了!」
「可……」
朱由楠一句可惡竟是說不出口,因為罪魁禍首還是福王府!
是四哥惹出來的民怨,福王府不僅不疏通、安撫,甚至派兵鎮壓,隨便抓人,這下子倒好,竟把他這個小王爺也給關進來,而且永遠沒有出去的日子!
天哪!老百姓的痛苦和怨恨,父親和哥哥們還是不知道嗎?
「阿楠!坐下來。」尹桃花見他發呆,過來拉了他。
「沒有道理!」朱由楠握緊拳頭。
「總有辦法的。」她很怕他又像上次一樣發狂,所以竭力先讓自己平靜下來。「如果紅豆回去了,賈大夫一定會想法子救我們出去的,再忍耐幾天就好了。」
若等到賈大夫救人,事情鬧開,桃花就會知道他的身份;但若要自救救人,桃花還是會知道他的身份……
他拳頭握得更緊,指節喀喀作響,嘴唇緊抿,一雙濃眉鎖得死緊。
「阿楠!」尹桃花抱住他的身子,柔聲安慰道:「不要慌,我陪你。」
「桃花!妳不怕嗎?」
「我不怕……」她的淚水卻滑了下來,忙道:「啊,我只是……」
「妳怕紅豆和小橘沒人照顧?」他轉而擁抱她,低頭親吻她的額頭,「也怕我們被關在這裡,不知道要關幾年,出去恐怕不能開醫館了吧?」
「阿楠,是我不該去那兒湊熱鬧……」她哽咽了,他那麼瞭解她。
「妳沒有錯,在這裡的每個人也沒有錯,錯的是不講道理的官府。」
朱由楠輕撫她的頭髮,努力吸聞她身上的清香氣味,愈是感受她的溫柔,他的心就愈痛。
但他再怎麼痛,也痛不過天下黎民百姓的痛,在那柔情的撫觸裡,他的天人交戰逐漸平息,心思也逐漸清明了。
他捧起她的臉蛋,深深凝視那對他所喜愛的清澈眼眸。
「桃花,妳愛我嗎?」
「愛!」她含淚笑道:「我好愛阿楠。」
「阿楠也愛桃花,很愛很愛!」也不管週遭亂烘烘的,旁邊都是人,他說完便低頭吻了她。
他的親吻來得急切而火熱,她身子一軟,人已是暈暈然,只能癱在他懷裡,任由他纏綿挑動。
彷彿吻了天長地久,他才戀戀不捨地放開她,溫柔撫摸她的臉頰。
「桃花,妳好漂亮!」
她的唇瓣被他吻麻了,一時說不出話,只好眨著眼,帶著兩朵紅暈瞧他。
「桃花,不管待會兒我做什麼事,妳都要乖乖聽話。」他又在她唇瓣一啄,眼裡泛上淚光,仍是笑道:「記得阿楠對妳的心。」
她心臟一縮,又來了!上次在洛陽城外擋官兵,他也說過同樣的話。
「我不要!我不要你講這種話!」她拉住他的手,急道:「你又想做什麼?」
「我不做什麼,妳在這邊坐著,別慌,我去講幾句話,很快就回來陪妳。」
「我不要!」她立刻起身跟著他。
「好吧。」他無奈一笑,走到牢房柵欄前,掏出玉珮放在衣眼外面。
尹桃花望著那塊白色扁平的晶瑩石頭,心中隱約浮起不祥的感覺,雖不明白他的動作,但仍扯住他的衣服,怕他又不要命地跟人吵架。
「牢頭呢?」朱由楠用力搖晃柵欄,大叫道:「快去叫你們上面的過來,本小爺要見人!快點過來!」
「你給我安靜些!」牢房裡好不容易才安靜下來,牢頭怒氣沖沖,快步過來,也是大吼道:「你再吵,就先拖你出來打一頓!」
「嘿,認得這個嗎?」朱由楠將玉珮拿出柵欄外。
「想賄賂我?憑這種假玉,我還……」牢頭兩眼一直,嘴巴張得大大的。
「頭兒,要拖他出來打嗎?」兩個醉醺醺的獄卒也走過來。
朱由楠冷笑道:「好啊,你們打呀!本小爺再加倍奉還打回去!」
牢頭直冒冷汗,他的層級太低,只看過福王府的人拿福字木牌,保走搶人財物的家丁,而這種顏色、這款材質,好像是玉吧?
玉?!
「你……您……」他哪能相信,大牢裡竟關了小王爺?!
「我要你放了這牢裡所有的人,全部放掉,快去開鎖!」
「不,我……我不敢,還是……還是我先放了你……」
「你不敢放人的話,去找上頭的巡撫還是知府過來!這邊的人沒出去,我也不出去!」朱由楠說完,將玉珮塞回衣服裡。
鏘一聲,牢頭手軟,開到一半的牢門鑰匙掉在地上,他撿也不敢撿,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而兩個醉醺醺的獄卒也立刻酒醒,趕緊逃命去也。
「瞧,這回簡單多了,唬弄兩句,他就嚇跑了。」朱由楠輕鬆地道。
「阿楠,你在做什麼?」尹桃花心裡的不安愈擴愈大。
他握住她的手,「妳答應我,不問的。」
「我沒答應你。」
「好,不說這個,我們先坐下來,待會兒就會來放人了。」
「真的嗎?」立刻有人問道:「小兄弟,你施了什麼法術?他們怎麼會嚇成那樣?我們真能出去?」
「我沒有法術,我只是說說道理罷了,大家記得等一下出去後,趕快回家。」
還有人想問他事情,他卻是盤腿而坐,抓住桃花的手,低頭把玩,不管別人講什麼話,全部置若罔聞。
尹桃花也有一籮筐的問題想問,她知道阿楠什麼都行,可事情還是透著詭異,而且他捏著她的手,好溫柔、又好激動,就像剛才親吻她的感覺……
「阿楠……」
「什麼都別問。」
她不解、不明白,只能猜他或許也在害怕,於是便偎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