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我們也去,大家一起抗議,人多勢眾,福王又能怎樣!」
百姓積怨已久,一呼百應,市集人潮湧動,全往福王府方向移去,甚至小販也收拾攤子,生意不做了,準備一起到福王府前怒吼。
「大姊,福王好壞喔,他也搶我們的屋子。」小橘見這陣仗,倒是不怕。
紅豆興奮極了,「大姊,我們也去罵福王,出出氣。」
帶著兩個年幼的妹妹,尹桃花顧慮到人多危險,但一想到軍爺趕她們的兇惡嘴臉、還有那回不去的山間小屋,她雖認命,但也會生氣。
「好,紅豆,小橘,牽緊大姊的手,我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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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刻,朱由楠嘔心瀝血,終於寫完奏折,仔細封妥,交代家僕送到府裡的驛房,準備和其它奏章書信一起送到京城。
宋銓不在,新派來的侍衛不瞭解他的習性,以為他要回房休息,他也樂得溜到後門,打算出去見桃花,給她一個驚喜。
「小王爺,外頭有人鬧事,您不能出去。」
竟然被守門的衛兵擋下,他立刻擺了派頭,「你叫什麼名字?隸屬哪一班的?還想不想混下去啊?」
「啊,我……」
「讓讓,不要擋了小王的路。」
「小王爺,千萬別去前門,那兒人多。」
府裡幾個小王爺天天出門尋歡作樂,衛兵哪敢擋人,只是今天情況特殊,一定得盡點本分……咦,奇怪,小七王爺好像沒帶貼身護衛?
朱由楠快步出了門,來到空無一人的後巷,有如放出籠子的鳥兒,立刻心情大好,步伐輕快,管他今夜還要跟兩湖總督吃飯,叫他等著吧。
「還說什麼人多?在哪兒?前門是一定要走的,哪兒比較近……」
自言自語地繞出後巷,他不由得大吃一驚,怎麼了?福王府前人山人海,個個神情激憤,議論紛紛,有人在咒罵、有人在哭泣,情況十分混亂。
他時間有限,不想淌混水,正欲改道,卻見大街的那一端來了一隊士兵。
再轉向另一條街,那兒的士兵也是來勢洶洶,手拿刀劍盾牌,直衝而來。
「阿楠哥哥!」
他驚訝地尋聲找去,到處都是人,好不容易看見紅豆踩著凳子,高高地站在街邊店面廊下,朝他用力揮手,旁邊竟然是桃花和小橘。
「桃花,妳們怎麼在這裡?」他感覺情勢不妙,趕緊跑了過去。
「阿楠,你也來了?」尹桃花驚喜萬分,「大家要向福王討公道……」
「我們快走!」朱由楠來不及說話,抱下紅豆,拉了桃花的手就走。
才跑了兩步,後面就湧來一群民眾,不斷推擠他們,又跑又罵的。
「軍隊來了!可惡,竟然拿長矛逼我們退開……」
「哎呀!這個方向也有軍隊,他媽的,他們是抓人啊!」
「哼,布下天羅地網?這麼多人,他們抓得完嗎?大家衝啊!」
「大姊!」紅豆驚惶大叫,她和小橘個子矮小,不堪那麼多大人的衝撞。
「嗚嗚!」小橘已經嚇得嚎啕大哭,緊緊抓住大姊的手。
「阿楠,我不走了。」情勢危急,尹桃花索性蹲下來,張開雙手護住妹妹。
「我來抱她們,桃花,妳跟在我後面。」朱由楠雖不明白發生什麼事情,但出動軍隊非同小可,當務之急就是盡速離開。
他左手抱起紅豆,右手抱起小橘,使盡力氣擠過倉惶逃跑的百姓。
前面是士兵,後面也是士兵,唯一的出路是旁邊的小巷,仗著宋銓教他的幾套防身招式,他擠了又擠,推了又推,拉長腳步,拚命往外邊跑去。
好不容易跑到巷子中間,人潮稍為稀鬆些,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桃花呢?
他心頭一沉,好像掉進了無底深淵,只見人們一個個跑過去,就是沒有桃花,他立刻放下紅豆和小橘,急急地道:「小橘乖,不哭了,大姊不見了,阿楠哥哥回頭去找她,紅豆,妳是姊姊,妳快帶小橘回藥鋪子,不要再出門,知道路嗎?」
紅豆小臉堅定,握緊小橘的手,「我會問路。」
小橘抽咽道:「阿楠哥哥要帶大姊回來喔!」
朱由楠用力揉揉兩個小女娃的頭頂,勉強一笑,又回頭找人。
別人是死命地跑出來,他卻是逆向跑回福王府前,愈是推擠,愈是心急。
軍隊逐漸逼近,連逃生的小巷也被包圍住了,刀光劍影,冷冽陰森,還沒跑出重圍的老百姓,個個手無寸鐵,更是驚慌亂竄,有縫就鑽。
「桃花!桃花!妳在哪裡?」人太多了,他乾脆大喊。
「阿楠……」那聲音立刻被淹沒。
天色漸黑,朱由楠也看不真切,循著聲音的方向,伸長手擠了過去。
「桃花,快過來!我在這裡!」
「阿楠!」尹桃花被擠得跌跌撞撞,慌忙朝他伸出手。
一握住她的手,他立刻將她拉了過來,緊緊抱在懷裡。
「別怕。」他察覺她的顫抖,即使他也因害怕失去桃花而膽戰心驚,但人已經找到了,他迅速恢復鎮定。「我保護妳,我們快走……」
走不動了!不再有人跑動、不再有人叫喊,四面八方、前後左右皆點起明晃晃的火把,刀劍槍矛,全部指向最後被包圍住的幾百名老百姓。
「統統抓了起來,送進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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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洛陽大獄裡,昏暗、潮濕、陰冷,還透著一股悶霉味。
「唉!」
「阿楠,你不高興了?」尹桃花說完前因後果,望了他一眼,又低下頭來,「是我不好,害你……」
「我不是不高興妳,」朱由楠摟住她的肩頭,讓她緊靠在他懷裡,神色凝重地道:「我是不高興官府不分青紅皂白,也不訊問,就以軍隊包住老百姓,直接將我們關了進來。」
放眼望去,狹小的囚室儘是人頭,大家席地而坐,或是頹喪、或是憤怒,還有人疲累不堪,靠在別人的身上睡著了。
「阿楠,你跑了就跑了,何必回來?」
「我是回來找妳呀!」黑暗裡雖看不清楚,但他知道她哭了,他摸著了她的臉蛋,輕柔地撫拭她的淚水。「萬一我走了,那些軍爺很粗魯的,妳一個人被抓進來,一定會很害怕,我當然要保護妳。」
「可是紅豆和小橘也要人保護。」
「紅豆很懂事了,妳放心,她現在應該回到藥鋪,平安無事了。」
「我比紅豆還懂事,我自己跑得開,何必你來……」望著牢房碗大的柵欄,還有牆上明滅不定的黯淡燭火,她扯緊了他的衣襟,流淚道:「你答應過我,要愛惜自己的性命,怎麼不聽我的話了?」
「沒有桃花,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傻阿楠,又說什麼傻話!」多日相思,早已讓她心神難安,忍不住淚水流了又流。「你壞!總說些奇奇怪怪的話,就是要騙我的心!」
聽到那毫不矯情的告白,朱由楠的笑意更加溫柔,握住她的手,放到他的心口。「桃花的心在這裡,我收藏得好好的,不過,既然騙來了,我可不還妳喔!」
撫上他的心跳,尹桃花流下幸福歡喜的淚水。
他的胸膛好大、好溫暖,心跳好強,好有力,彷彿只要躲在他的懷裡,便得安穩,而一輩子就這麼平平安安地過下去了。
他感受那柔軟的撫觸,亦是心滿意足,大牢相聚,竟是人間仙境。
牢房不再擁擠幽暗,週遭的吵嘈人聲也都屏除在外,彼此的心就只有對方。
撫著撫著,她摸到胸口下方一塊石頭般的東西,「這是什麼?」
「我家的玉珮,」
「我可以看嗎?」
「沒什麼好看的,不值錢的東西,我正打算丟掉……嘻,別摸了,好癢。」
牢房裡人擠人,耳朵接耳朵,尹桃花臉蛋一熱,忙放下了手。
朱由楠心念一動,「桃花,我教妳一首詩,我念給妳聽。」
他又拿起她的手,拿了指頭在她手心上一個字、一個字寫著,慢慢念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的指頭柔而有力,筆劃清楚,好像要將這十六個字雋刻進她的心底,
手心麻癢,輕輕柔柔地傳遍她的全身,她很認真地看他寫下的每一個字。
「有的字,我不懂。」
「不急,不懂的字,我出去再教妳寫,妳懂這詩的意思嗎?」
「嗯……好像是說……我們要一起老?」她的心微微悸動。
「是的,這意思便是說,即使是像生死相隔得那麼遠,我還是信守我的誓言,我要握著桃花的手,和桃花一起白頭到老。」他語氣悠緩,微笑看她。
生與死,那是很遠很遠了,遠得摸不到、聽不見、也見不著吧?!
就像十二歲那年,她爹娘離開了,再也不回來,任憑她在林子裡呼喚,在青山裡哭泣尋覓,仍是不見蹤影,獨留她一人孤伶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