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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頁     言妍

  「我不在乎,我喜歡現在自由的自己,不想再當傀儡了。」

  「妳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他見她不語,又問:「妳在想什麼?」

  「想我十歲那年第一次聽到你的名字,姊姊們就一心要我以你為對象,沒想到就決定了我的人生。」她說。

  「那年我十四歲,甚至不記得第一次見妳是什麼時候……」

  「在你舜潔嬸嬸辦的一場家宴上,那時你錫因叔叔還在,而你一身西裝筆挺小大人似的不可一世,看我就是那群嘰嘰咕咕亂笑的小丫頭堆,根本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對妳比較有印象,還是從被妳拿花架打頭縫了八針開始。」

  「是呀,那年你十八歲正要考大學……」

  他們提起那些快樂的事,也不迴避那些悲傷的,有太多太多訴不完的回憶。

  湖面漸漸為黑色所籠罩,星子們像是齊約好似的,瞬間晶燦閃閃地佈滿整個天空,其中有一顆最亮的。

  「如果說每顆早早都代表一個人,小舟就是那顆最亮的,只要它在天空眨呀眨,就像小舟和我們對話一樣。」她說。

  「三小姐,那妳每晚都得抬頭看天空,那是北極星,終年都在那裡的。」他微笑說。

  「我知道,所以我才選它呀!」她說。

  或許吧,世間所有美麗事物都要付出代價,有的甚至是一輩子的代價,她曾走人生命最深處,明白了,也學會了等待。

  【全書完】

  後記--兩封信

  敏敏:

  寫信給自己小說中的人物,似乎是一件很荒謬的事,但我不會是第一個或最後一個做這種事的作者。

  而以妳我之間的關係,這封信又不那麼可笑了。

  那年夏天我來到了密西根州,依照我小說的年代表,在接下來的那個秋天,一片金黃颯爽的萬聖節中,妳將與俞信威在加州柏克萊相遇,展開一段浪漫的戀愛情事。

  幾年後當我準備寫這段故事時,還特別開車探訪妳住過的柏克萊山巒區。

  迂迴的山間風景煙媚秀麗極了,一會是匠人打造的精緻小屋,一會是藍天碧波的迷濛海灣。妳的西班牙式紅牆白瓦房子仍在,主人當然早已換掉,我只能停車一旁匆匆拍幾張照片:再往前走幾步,俞信威那棟乳白鑲咖啡邊橫木的都鐸屋赫然在目,故事就愈來愈清楚了。

  我一直很喜歡妳這兒的優雅寧靜,曾計畫搬過來住。但Y在舊金山醫學院做第三階段的研究,為了接近他的工作地點,我們改住在稍微荒蕪的太平洋濱。

  (那兒後來成了我另一個女主角蘭斐兒的家,有走不完的起伏崖岸、比人高的白蘆葦叢、日夜不停的浪潮聲,很配合她幾世紀荒蕪的心情吧!)

  再回到我去密西根州的那一年,當打電話向妳報平安時,妳還特別交代說:「妳沒去找御浩堂哥吧?沒事可別去打擾他呀!」

  御浩是妳養母夫家的侄子,妳尊他一聲堂哥的,是王家冷漠世故氛圍中妳少數喜歡的人之一。

  呵,老實說我那時根本沒想到要找在同一所學校教書的御浩,雖然我聽過太多關於他的傳聞和故事,也好幾次哇哇叫說有機會一定要見他,但我當時也正處於超級自閉的狀態,完全忘了這位堂哥的存在。

  到了十二初的某日,校園葉已落盡,四周覆上一層濃濃的霜色,我走在系館間常停下來,去嗅聞空氣中的味道,看會不會有下雪的跡象。

  然後一個亞裔男子匆匆走來--校園內見到同膚色的人早見怪不怪了,但我仍不禁多看他兩眼,因為他溫文儒雅的氣質太吸引我了,正是我最喜愛的典型。

  在他要進入銀灰色車子前也看到我了,很有禮貌地對我微微一笑,那笑容十分內斂含蓄,卻像千百伏特傳來般劈哩啪啦電到我,昏嘍!

  「帥吧?他是我們XX系的王教授。」我身後出聲的是台灣來的某男生。

  連同性都如此說了,我還能有異議嗎?

  「聽說他是王XX的孫子,出身世家卻一點架子都沒有,任何人有困難找他,他都很樂意幫忙。」那男生又八卦多舌說。

  台灣某段時期準備過聯考的人大概都聽過王XX這個名字,因為老師們強調不能死讀書要多注意國內外時事才能得高分,常丟出一堆報紙電視上的人名要學生死背,其中就有王XX。

  (一九六○年代的台灣,《相思行歌》中我寫了貧民區的葉承熙,《情靈》中寫了戰爭孤兒的范雨洋,現在試著寫世家子的王御浩了。這次妳一定會鼓著腮幫子怒瞪我--放心啦!我一向很神秘在寫,讀友們也很神秘在讀,我們是秘教派小說,以無名記軼事,不會讓妳為難的。)

  劈哩啪啦那電又來了。

  這次不是昏昏然,而是驚抖地彈跳起來,我怎麼先前沒想到呢?

  哇哈--這位帥哥教授不正是妳的堂哥王御浩嗎?算算都是四十好幾的中年人了還這麼魅力十足,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呀!

  哎呀--妳以為我會立刻去找他攀關係套交情自我介紹嗎?

  嗯哼--儘管迫不及待想看御浩的太太、那位常掛在妳嘴邊的李蕾,但我功課實在忙得焦頭爛額分不開身,好奇心只能封箱放一邊啦!

  可是老天也不願等,十二月底那位八卦男跑來邀我說:「王教授請所有台灣留學生到他家過除夕夜,妳來不來?」

  去呀!去呀!免費吃喝誰不去?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啦,雖然得和八卦男擠在一輛車子內。

  王家距離大學城約一小時的車程,據說是為了方便李蕾在附近的兒童博物館工作。我記得妳曾隨養母探望過幾次,提到中國式的庭園和盛開的大朵牡丹花,但我去時是隆冬雪夜,除了腳底鋪的鵝卵石,屋外什麼都看不清。

  屋內是燈火輝煌下的人聲鼎沸,迎面撲來濃濃的節慶溫暖。

  御浩身穿簡便的襯衫西褲外罩羊毛背心,還是萬年不變的儒雅風采,終日沉浸書堆的男人就有這種愈老愈迷人的好處,但我純粹欣賞還不至於心存綺念,因為年齡長我一大截的超熟男……不在本人偏食菜單內。

  (連大妳十歲的俞信威,我也覺得太老了,嗯哼,我們就祈禱俞先生別太早肥胖凸頂吧!)

  和男主人打過招呼後,我誰也不理地鎖定目標找食物……及女主人李蕾。

  終於,我在堆滿食物的中國式紅木圓桌旁看到她了。

  李蕾比我想像中的嬌小,頭髮綰成法國式髻,身穿中式斜領花扣的月白透紅洋裝,五官臉龐柔和秀致,纖小的骨架不顯老,一看就是出身良好的大家閨秀。

  (有人說李蕾和伍涵娟長得很像,自從知道她們曾是兩年小學同學,又因一次羅生門式說不清的偷錢事件而使她們各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後,一度常是我們閒嗑牙的話題。)

  (我個人覺得啦,她們的確在某些角度上頗為神似,但彼此間又有太多細節上的差異;比如,伍涵娟五官線條強烈明晰多了,可能自幼出身貧困常需要為生活橫眉豎目兼齜牙咧嘴的緣故吧!)

  我客氣地向李蕾問好,一如其他留學生,她也以適度的微笑答禮。

  當大家忙著社交吃食時,我卻摸混在每個空間觀察,試著架構出御浩和李蕾過去十幾年來婚姻生活的情形,從磚板壁爐的式樣取材、沙發地毯的質料花色、廊牆上懸掛的油畫、櫥櫃裡收集的瓷器、屋頂垂下的飾燈、角落栽養的盆景……等等,都落入我窺探的眼睛裡。

  我在他們的全家福相片前站最久,御浩和李蕾並肩而坐,中學年紀漂亮的一兒一女站在身後,四人笑得甜蜜美滿。

  緊鄰的右方掛了一幀黑白照片,尺寸小了許多且陳舊模糊,仔細湊向前才看出是年輕的李蓄站在一排穀倉式的建築前面,與四周鮮明雅致的擺設很不搭調,早該撤換掉才是。

  但所有明白內情的人都只能沉默不語,任它一年一年在時光裡消蝕褪盡。

  微偏過頭,在幾片肥大油綠的芭蕉葉後,恰見御浩傾身溫柔對著李蕾說話,還順手將她幾根垂落的髮絲輕輕攏到耳後。

  男人與女人間最深情忘我的時刻呀--那種心身俱迷的神馳魂蕩,世上沒有其它感覺能取代的--那瞬間,故事已在我內心成形。

  當妳發現我寫伍涵娟的故事時,就知道,很快地我也會寫李蕾的故事了。

  ☆☆☆☆☆☆☆☆☆☆  ☆☆☆☆☆☆☆☆☆☆

  言作者:

  沒錯,叫我以書中角色寫信給妳,確實是一件很荒謬的事,正如妳家Y先生說的,妳是不是寫作寫瘋了呀?難怪他一直反對妳寫作,我若真順了妳的意寫這封信,豈不更害了妳?

  可是反過來想,我若不寫,妳也會瞎扯一通,我還是寫幾句,免得妳作怪。

  (妳可以為通順改我的句子,但千萬不能背離我的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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