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晴情緒愈來愈低落,眼睛定定地望著前面,連一口面也沒進口。
「你怎麼了?曉晴。」
「你想現在溫若男會不會在你家?」
「很容易,我立刻打電話回家問。」
雪凝去了兩分鐘,回來搖搖頭。
「她沒去我家,但是哥哥也不在。」她說。
「這是什麼意思?暗示他倆出去了?」曉睛說。
「沒有暗示,快吃完立刻回家看看。」
「不吃了。」曉晴推碗而起:「我回自己家。」
「你又怎麼了?」
「回家,倒頭大睡,什麼煩惱都忘掉了。」
「小孩子脾氣,曉晴。」
「太煩了,我寧願變小孩子。小時候什麼煩惱也沒有,多好。」
雪凝挽著她走,她們叫的士回家。
「我送你。」曉晴說:「你知道,這件事令我簡直——萬念俱灰。」
「你不是要學明星們做傻事吧?」
「那又不會。只是覺得做人沒意思,了無生趣。」
曉晴先送雪凝回根德道,悶悶的叫的士轉上廣播道。
收音機播著呂方唱的《你令我快樂過》,這歌者個子小小,音色卻那麼美,嗓子那麼厚,中氣又那麼足,真不簡單。而且這首歌的旋律和歌詞都美得出奇,記得播這套電視劇《新扎師兄》時,曾因為這首歌和那幾個鏡頭感動得流淚,因為寫情寫得淋漓盡致,又美、又浪漫、又無可奈何。唉!情。
的士停在她家大廈的圍牆外,她付錢下車,立刻看見大閘燈柱下站著一個似曾相識的男人——不是眼花吧?不是癡心的陳蔭,不是隔壁的導演,是——冷敖?
心頭狂跳,冷敖——怎麼可能?
他看見她,有點窘迫、尷尬地走過來,想講什麼又講不出,欲言又止,完全不是平日的冷敖。
「你——回來了?」他看她一眼,立刻垂下頭,坐立不安似的。
「是的。」她嚥一口口水,還是不敢置信,冷敖會站在這兒?不是做夢吧?
「我和雪凝——吃麵。」她也說得結結巴巴。
「我以為你放了學——會早些回來。」他又看她一眼。又黑又深又難懂的眸子裡竟有些害羞。
「不,不,我們逛了一陣街,到中區。」她手忙腳亂的:「你在這兒——」
「等你。」他說得十分肯定。
「等我?」她指著自己,嘴唇變成O的形狀。意外得太不真實:「為——為什麼?」
「你——」他停一停,衝到口邊的話還是說不出來:「你不再學圍棋了?」
他只能說另一句不關痛癢的話。
「你覺得我可有希望?」她福至心靈的一句話。
「當然有,你非常有潛質。」
「但,我怕打擾你,你要拍拖的。」她說。
「不,不,不,」他不知道在否認什麼:「不會打擾,不拍拖,很歡迎你來。」
「真的?」她問。
「真的。」他答。坦率、熱誠、真摯。
她吸一口氣,胸口澎湃,有絲想流淚的感覺——不能流淚,不要表錯了情。
「我會再去——下圍棋。但,我不是有那麼多時間。」她再吸一口氣,為自己留退路。
「那不要緊,只要你來就行了!」他慢慢地說。黑亮的眼睛一直盯著她,好像——信心不知道從哪兒來到心中: 「如果下圍棋太悶,我們——也可以出去看場電影或吃頓晚飯。」
她的眼睛亮起來,高興得就要昏倒。
「真的?」聲音卻發顫。
「真的。」
「啊——」她仰起頭,雙手捧著臉笑。漸漸地眼淚也流下來,變成哭笑不分。
「曉晴——」他吃驚。 ?
他並不懂女孩子,為什麼又哭又笑呢?他說錯了什麼嗎?
她不理他。笑聲漸漸變成低泣,仰起的臉也垂下來。
「曉晴,」他走向前,極自然地擁住她:「你是為什麼?你不高興我來?你生我氣?曉晴——」
她深深吸一口氣,慢慢地抬起頭。
「你為什麼——到現在才來?」她嗚咽著。
「我——」他呆怔一下,立刻明白她這話的意思,情不自禁地雙手收緊、收緊,把她完全擁在懷裡:「我比較蠢,在感情方面。你原涼我!」
「今天你為什麼會來?」她吸吸鼻子。
「我也不知道。」他深深地望著她:「你彷彿是突然出現在我面前。你以前太小,我似乎從未看清楚你。後來——你十天沒來,我愈來愈想見你,就來了。」
「但是溫若男——」
「她是好朋友,現在也是;但不同你,我喜歡教你下圍棋,喜歡天天見到你,這不同。」
她明白了,完全清楚地明白了。
喜悅漸漸穩固,心中十分充實。
「你——也可以到我家去。」她展開微笑。
「可以嗎?你從來沒邀請過我。」他興奮地。
「我不敢邀請,你一直當我小女孩兒。」
「我忽視了你的成長,直到我突然看清楚你。」他放開她:「現在,你可以邀請我。」
「你願意到我家來坐坐嗎?」她俏皮起來。
「願意。」好像在教堂裡一樣。
「走吧!」她主動握住他的手。
前十分鐘和現在,她的心情相差何止千萬里?現在滿天晴朗,萬里無雲,她輕鬆得想飛。
這不是她夢寐以求的嗎?上帝對她實在太好了。
曉晴每天以絕對快樂、興奮的心情等待放學,和雪凝一起回家,待冷敖回來之後聊天、下圍棋或出去看場電影什麼的,快樂得像小鳥。
雖然如此,有時也會患得患失,疑幻疑真,她不能相信,真的已得到冷敖的感情。真那麼幸運?
她在雪凝臥室裡做功課,隱隱聽到樓下傳來人聲,六點了,是冷敖回來了吧?
「他回來了。」她對雪凝說。
「不能這麼心急,連一點矜持都不要了?」
「你跟我一起下樓!」
「等我寫完這一條問題。」
曉晴在門邊張望,坐立不安的。
「寫完沒有?快點啦!」她催促著。
雪凝還是從容不迫地寫完她的問題,這才站起來。
「急成這樣子,你不必讀書,現在就結婚好了。」
「如果他要求,我一定答應。」
兩個人相偕下樓。
走了一半,兩個人都停下來,因為她們聽見女人聲,溫若男?
曉晴望望雪凝,她做一個鼓勵的表情。兩人齊步走完最後幾級樓梯。
「啊——曉晴也在?」若男是有些誇張:「你的圍棋下得如何?要不要我指導你一盤?」
曉晴看冷敖一眼,他只微笑。
於是她也微微一笑,什麼都不說了。
「等會兒若風也來,我們出去看電影好不好?」若男問。
「我要溫書。」雪凝第一個反應。
「我——也要。」曉晴遲疑一下。
她當然想跟冷敖一起去,可是又不想在若男面前失面子,她只能硬著頭皮不去。
「那麼只剩下我們三個?」若男望著冷敖。
冷敖皺眉,搖搖頭:「大家都不要去,看電視也一樣。」
曉睛臉上立刻有了微笑。若男卻瞪她一眼。
「你不是從來不看電視的?」若男對著冷敖。
「偶爾也看。」冷敖說。
「明珠台的片集?」若男是故意的。
「不。看我們自己中國人做戲有代入感,好與不好的感受直接些。」冷敖說。
「你記得那些明星?」
「曉晴告訴了我幾個名字。」他說。
「你變了很多,冷敖。」若男遠遠盯著他。
「不覺得。」他淡淡地笑。
「剛認識你時好像不是這樣子的。」若男口氣很不滿意:「你不該是易變的人。」
「變的是不是你的眼光?或你的新標準?」冷敖笑。
「不,絕對不是。我是個不變的人,三十年來都是這樣子。除非死——否則我不會改變自己。」若男說。
「太剛強,太固執。」冷敖說:「這樣子做人會不會太累?你固執己見,有沒有後悔過?」
「沒有——至少目前沒有。」
「我也曾是個固執己見的人,」冷敖搖搖頭:「後來我發覺有時妥協一下,適當的改變一下是極好的事。至少不為難自己……
「你是說我該改變?」若男瞪大眼睛。
「我沒有這麼說,我在說自己。」冷敖一貫的淡。
「我很欣賞自己的性格。」若男提高聲音:「女性如我一向是值得驕傲的。」
「是。」冷敖承認。
「你們不覺得嗎?」若男轉頭看不發言的兩個女孩子:「我一手創立自己的事業、名譽、地位,我的一切全靠自己,也一力承擔自己的事。」
「你快樂嗎?」雪凝問。
「很快樂。」
「你——不覺寂寞嗎?」雪凝再問。
若男皺皺眉頭,下意識地看冷敖一眼,他一點表情也沒有。眉頭自然就放鬆了,她很好強。
「不。怎麼會寂寞?我是非常忙碌的,如果我願意,每天都會有應酬。」她高傲地說。
「難怪這一陣子都不見你來。」雪凝微笑。
「再過十年你或者會明白我,」若男說:「女性到我這般年齡,事業——的確是重要過一切。」
「或許是的。」雪凝極有分寸。
「還——不能吃晚飯?」冷敖有些不自在。若男今天的怪異是因他而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