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樂部采會員制,非會員不能進入。
這家俱樂部堪稱是她的避難聖地。
在游泳池裡游了兩圈後,她趴在池畔向朋友抱怨。
蘇安桐是智美的記者朋友,兩人是在一場知名化妝品的產品發表會上認識的,當時活動由智美策畫,安桐是受邀採訪的記者。
智美被家人逼婚的事,她早有耳聞。
智美為人一向樂觀開朗,安桐還是頭一次看她這樣愁眉苦臉。
「真有那麼慘呀?」俗話說虎毒不食子,童家人真把智美逼到這種地步?
智美點點頭,她苦笑道:「我現在可算是嘗到有家歸不得的滋味了。我怕我一回家,我媽就坐在公寓裡等著逮我。」
「結婚真有那麼可怕嗎?」安桐不解地問。她才剛滿二十五歲,雖是個走在流行尖端的現代女性,卻仍對愛情和結婚有著憧憬,她戀家,不能瞭解為什麼智美如此抗拒步入婚姻。
智美看著她,搖搖頭。「不是可怕。」她說:「婚姻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它所帶來的不便與不自由。你想想,我有那麼多理想還未完成,如果我結婚了,我必須要顧慮家庭、丈夫,甚至是孩子,我會被家庭綁住,永遠失去我的自由,直到某一天那個家庭終於不再需要我 可能是孩子長大了,或是先生掛了--可那時我也老得走不動了,我怎麼再去實現我的理想?」
「但家庭可以提供溫暖,婚姻可以提供保障……」安桐不確定地說。
智美並不否認結婚也有一些好處。「這就是有得必有失了,問題就在於每個人的選擇不盡相同,自由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其餘的都可以放棄,沒有關係。」
「是這樣啊……」安桐點點頭說:「我懂了。」
智美忍不住又歎了口氣。「為什麼他們就是不能懂?」
安桐安慰她說:「出自於關心和善意呀。」
智美聳聳肩。「所以我才勉強自己去相親,可我真不能夠忍受他們逼得這麼緊,也得讓我喘口氣嘛。」
安桐建議道:「如果真受不了了,乾脆你就順他們的意,找個人嫁了算了。」
智美瞪大眼。「怎麼可能?我躲都來不及了,還自投羅網?」
安桐覺得事情沒有智美以為的那樣嚴重。「為什麼不可能,如果你不想結婚只是因為不想失去寶貴的自由,那很簡單呀,找一個跟你一樣熱愛自由的男人結婚,約定互不干涉彼此、不生孩子,你也自由,他也自由,事情不就解決了。」
智美聞言,不禁愣了一下。
「我要再游幾圈。」安桐戴上蛙鏡,重新回到水裡,像蝴蝶般優雅地在池水裡划動身軀。
智美敲了敲腦袋,剛剛一個念頭一閃而過,但再回神時已經捉不回來了。
放棄再煩惱,她也回到水中,透過運動來放鬆她緊繃的情緒。
只希望待會兒回家時,不會有人等在那裡。
貓捉老鼠的遊戲玩久了也會厭煩。她不喜歡當老鼠--更正確的說,她從來都沒喜歡過。
☆ ☆ ☆
「博佳,你今天一定要去。」
博佳專心照料著他的香草圃,仔細地為圍內的植物去除蟲害、施肥,並觀察植株的生長情況,為之記錄。他是一名植物學家,但他喜歡園丁這個職稱。
對他來說,照顧生病的植物比照顧女人容易,也有趣多了。
「博佳,你三十了,不能老把時間浪費在這些花花草草上,它們不能提供你溫暖,你需要正常的交際生活,你需要一個可以照顧你的女人。」
博佳不作聲,繼續著手邊的工作。
「博佳……」
龐家三姊妹站在竹籬笆外,對著蹲在泥濘裡的弟弟感到束手無策。
博佳從茴香叢裡站了起來,拍去身上的泥土,他看向他的姊姊。
他知道她們覺得自己對他有一分責任在,她們擔心他、愛護他,他都知道,但他沒有辦法說服她們不要再把他視為一分責任。他三十了。
一個三十歲的男人很知道怎麼讓自己在這世上好好地生活下去。
他試著想讓她們瞭解。「我不需要一個可以照顧我的女人,大姊、二姊、三姊,你們知道我可以照顧自己,而且照顧得非常好,我不認為我目前的生活有什麼地方需要改變,我非常安於現狀。」
但她們不願意聽。「但你……你總不能一輩子不結婚!」
一輩子,他沒想那麼遠。他說:「也許我的緣分未到。」
龐三姊別開臉低語:「不,是錯過了,五年前……」
龐二姊點頭。「沒錯,如果我們不催催他,他一輩子都不會結婚。」
龐大姊憂心地說:「如果博佳變成同性戀,我們龐家就要絕後了。」
三個女人憂慮的安慰彼此:「不會的,博佳沒說他不愛女人,我們會想出辦法讓他結婚的。」
看著姊姊們,他皺起眉:「你們每個禮拜往我這裡跑,姊夫在家恐怕會怨我,小孩沒人照顧,多可憐。」
三姊妹抬起頭,堅定而一致地說:「事情要解決很簡單,我們只要你結婚。」
溝通不良,博佳無奈地聳聳肩。「我不管了,以後老公跑掉,不要怨我。」
「博佳!」
龐博佳舉白棋投降。「好吧好吧,要去哪裡、見什麼人,都由你們吧。」
反正反對也無效。
三票對一票,他永遠是輸家。
☆ ☆ ☆
這個世界上,不見得人人都有相同的理想,就像是有人渴望家庭,有人則不。
婚姻是一座圍城,不曾進此圍城的人,永遠無法窺見在那重重的城牆裡究竟藏了些什麼束西。
然而進了圍城卻又逃出城外的那些人們,他們的證詞又只能供作參考。
惡夢?或許。
美夢?或許。
這是個恆久存在於人們心中的疑問,它沒有真正的答案。
童智美不關心圍城裡究竟有些什麼。
她只是煩--被家人煩、被親戚煩、被相親的對象煩。
她現在只想找一個清靜的地方躲起來,她快受不了家人的逼婚所帶來的壓力了。
又是個美好的週末。前一夜她投靠男友A,在他家宿了一晚,早上回自己的公寓時,發現屋裡已有一小群人在等候,想必是哪個人又用了她的名義向管理員借了鑰匙。這下子她又得找時間換新鎖了!
她老早交代管理員老王別把她房子的鑰匙交給其他人,他總是點頭說好。但每回她家人露面,那老王便把她的交代忘得一乾二淨了。
她機警地在屋裡的人發現她回來之前,悄悄地離開。
接下來一整個上午,她就穿著前一天的衣服在街上亂晃。
狠狠地買了幾套新裝來安慰鬱悶的心情後,腳也走酸了,她坐在路邊候車亭的椅子上,一邊喝著珍珠奶茶,一邊下了個決定--
非得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解決這個問題不可!
一日不結婚,她真會被那群逼著她嫁人的親友給煩死。
只不過,決心有是有,但要怎麼做,卻還沒個譜。
各路的公車一輛又一輛地駛過眼前,除了廢氣以外,什麼也沒留下來。
智美忍不住歎了又歎,右手高舉,將空罐子扔進三尺外的垃圾桶裡。
哇咧,沒丟中。她跳起來,生氣地彎下腰撿起空罐,用力地扔進垃圾桶。然後轉頭看向新到的一班公車,接著,她愣住了--
公車在她眼前開走,她的視線則越過車道,直直望向對街。
一小群男男女女從一家午茶館走了出來,智美看著其中一名高瘦的身影,瞇起了眼。
龐博佳!
那個園丁。同時也是一個跟她一樣不想結婚,卻又被迫結婚的人。
「上帝,我太愛你了!」尤其是現在--雖然她大多時候都是個無神論者。
如果這個計畫可行……
順利的話,她或許可以永久擺脫掉煩人的相親大會,又不至於失去了她寶貴的自由。
嗯,值得一試!
但這可要從長計議。
☆ ☆ ☆
星期日,接到童智美的電話,讓龐博佳感到有些意外。
那一日的相遇並沒有讓他們兩人像小說或電視劇的主角一般,迅速產生進一步的交集。
依稀記得這位童小姐是位爽朗的女性,他對她頗有好感。如果他們有進一步的聯繫,龐博佳知道他們會是談得來的朋友,但也僅僅於此,不會再有更多的了。
他對童智美的好感裡沒有摻雜任何男女感情的雜質,他也很清楚對方恐怕也是如此看待他。
她與他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但在某些方面上,他們卻又相似得驚人。
那日麗榭一別後,回到生活裡,與對方交換的那張名片便落到了抽屜裡,沒有人想到要拿起來再仔細看過,撥上頭的電話。
他們都有事要忙。
一個多月了,龐博佳不明白她為什麼在這時候打電話過來,而且約他見面?
龐博佳自己也好奇,他想知道答案,所以他只猶豫了一下子便答應了這個週日之約。
☆ ☆ ☆
智美掛上電話。
一顆心還怦怦跳著。
好了,現在第一步已經跨出去了,要後悔也來不及了--她也不允許自己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