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這種情況 兩個陌生人,顯然都成年已久,突然間命運讓他們相遇,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呢?
感謝印刷術的進步。
「這是我的名片。」她說。
「請指教。」他說。
他們交換了名片,對彼此開始了最基本的認識。
智美看了眼他給的草綠色名片,記下了他的名後才小心翼翼地收起。
「龐,很少見的姓。」更納罕的是,這男人竟是個園丁。
園丁也用名片?真先進。智美想。
他禮貌地收起她的名片後,笑說:「有名片很方便對不對,這樣介紹起自己的時候就不會不知道要講什麼了,我最不擅長的就是自我介紹。」
智美忍不住給了個笑。「真的,我以前也這樣想呢,以前在學校被要求自我介紹的時候總是覺得很討厭。」
「現在還是這樣嗎?」他注意到她說了「以前」。
「現在?」智美笑了笑。「現在可不行了,從事公關這門行業讓我不得不能言善道,我只好強迫自已收斂收斂我天生羞怯的性格了。」
他笑道:「看來你收斂得很成功,我看不出來你會羞怯。」
「喔,也許是我記錯了。」多年來的職業訓練早讓智美不曉得什麼叫作含蓄了。
他看著她,覺得她的爽朗十分吸引他。突然他想到:「我記得你同伴好像在樓下吧,怎麼一個人上樓來了?」
說到這,她也想到了。她靈活的大眼轉了轉,笑道:「我記得你好像也有同伴在下面等嘛,說不定我的答案跟你的答案會一樣喔。」
「或許?」他好奇地道:「介意說來聽聽嗎?」
她眨眨眼。「我們一起說,如何?」
他沒有異議。
他們一起說了。
「上來透透氣。」
「上來透透氣。」
聽見對方的話,他們兩人忍不住笑問:「用什麼理由?」
她先說:「補妝。」
他接著說:「打電話。」
然後,他們異口同聲歎道:「好個相親日。」
他們各自靠在椅背上。
他開口道:「其實……」
「真不想結婚。」她喃喃自語。
他們睜大了眼睛看著對方,意外地發現,對方可能完全瞭解自己心裡的想法。真是可怕。
她試著說:「我不想結婚是因為……」
「渴望自由。」他說。
她瞪大眼。
他笑道:「不難猜到,你看起來就像是一抹捉摸不定的風。」
她點點頭。「而我想,你不結婚,自由也是原因之一。」或許還有其它理由,但她畢竟認識他不深。
他沒有否認。「結不結婚對我來說其實沒什麼差別,我相信我可以照顧得來我自己,如果結婚只是要找一個女人來照料我的生活,那麼我大可不必那麼做。」
她讚許道:「真是難得。就我所知,很多男人娶老婆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找個煮飯婆。」
他說:「我會烹飪。」
她笑道:「恐怕你還會洗衣、刷地板吧?」
他笑了笑,反問:「這不是最基本的生活技能嗎?」
忍不住地,她伸出手。「真高興認識你,可以跟你握個手嗎?」像這樣家事不假手他人的男人不多了,眼前這一位不啻為稀有生物。
他欣然遞出左手。「幸會,童小姐。」
兩人短暫交握後,智美說:「叫我智美吧,小姐兩字聽起來怪正式的,龐先生。」
龐博佳微微一笑。「那麼也請你叫我博佳,龐先生是給陌生人叫的。」
智美歷練商場多年,聽得出什麼是真話,什麼是假話,自然也辨別得出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觀感是好是壞。
很湊巧的,她對這個龐博佳也有相同的好感。
非關愛情或電流什麼的。跟她身邊那些談得來的朋友一樣,她想龐博佳是很容易取得他人信任和友誼的那種男人。在她這一行,多交朋友有助於業務上的推展,她欣然接受龐博佳這一段小插曲。
午後美好的陽光穿透過九重葛層層的枝葉,此時一陣涼風吹來,智美忍不住閉上眼睛,享受微風吹拂。
博佳注意到頭頂上的棚架,心想這裡的九重葛長得挺好。
回過神,他說:「像這樣的週末下午,實在不該浪費在這樣沒有意義的事情上。」
智美順口接這:「應該去看場電影,逛逛街也不錯。」
「或是在家喝喝茶,種種花。」博佳欣賞著智美韻味十足的五官。
微風消逝。智美睜開眼睛。「既然你不想結婚,怎麼還來相親?」
想起惱人的事,博佳說:「是我姊姊們的意思。」
智美眼中閃著好奇的光芒。
博佳繼續說:「我是家裡最小的兒子,上面有三個姊姊,都已經結婚,她們老是提醒我身為家中唯一的兒子,有責任傳承家庭命脈。今天的相親是我二姊安排的,我父母早逝,我可以說是由她們三人帶大的,長姊如母,我不想公然違抗。」
可是你私下違抗。智美想。否則也不至於丟下樓下的女孩不管,跑到樓上來避難了。
這龐博佳的遭遇竟跟她如此相似,真是天涯淪落人。
注意到智美臉上的表情變化,為求公平,博佳問:「聽完了我的故事,該說說你的了吧?」
智美用輕鬆的語氣道:「跟你很像,但我是長女,而且家裡有一票肉粽似的親戚 雖然每次過年紅包都拿很多,但我年紀漸漸老大,女人年紀一大,就免不了得面對結不結婚的問題,幾年前我那票親戚開始慫恿我爸媽早點把我嫁出去,免得我年紀愈大會愈難嫁,你知道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他們都很熱心,最糟糕的是,我底下兩個弟妹已經聲稱要傚法我的榜樣,只要我一日不結婚,我媽就不可能放過我。」
龐博佳打量著智美。「你肖什麼?」
智美馬上知道他想問什麼。「我近二十九。」然後她睨著他道:「沒有人跟你說女人的年齡是秘密嗎?」
博佳忍不住臉紅了。「對不起,因為你說……我只是好奇。你看起來不老。」
智美笑道:「我沒有說我自己老。事實上,我不覺得年過三十就算老了,我的生活才剛剛步入軌道。」
從她的談吐看來,博佳馬上知道他眼前的這個女子不僅是風,她還是火。他相信她真的認為一個人的單身生活非常適合她,而且她一點都不打算改變。
這麼特別的一個人。
「你有男友嗎?」問出口,他才愕然發現這個問題太私密。
他有些忐忑地看著智美。
智美先是愣了一下,顯然也沒有料想到他會有此一問。恢復思考後,她笑道:「我喜歡跳舞,跳雙人舞時不能夠沒有舞伴。」
他直直地望進她的眼,覺得這個女孩真奇怪。前一刻他看著她,以為她是個簡單熱情的人;下一刻再看著她,他卻突然看不透她了。
他忍不住想到一個結婚多年的老友曾經告訴他的話--
每個女人都是兩種物質以上的混合體。她有時是冰,有時是火,但最後你會發覺,她其實是霧--男人看不透的霧。
此刻他再沒有更貼切的感受了。
「如果你改變主意要結婚,你的舞伴應該會是最現成的人選吧?」他應該知道,像她這樣的女子身邊不可能沒有仰慕者。
她搖頭說:「不,我從沒有考慮過他們當中的任何一位。」
他好奇了。「為什麼?」
「物以類聚呀,我們都是不結婚的人。」她攪動著杯裡的冰塊道:「我不想結婚,那太麻煩了,責任、無盡的責任,麻煩啊。」
看了看表,她「呀」了聲。
他也注意到了。「我溜上來太久了,有機會再聊。」
「我跟你一起下去吧。」她站起來。「畢竟,我們不想結婚不是對方的錯,說再見的風度總還是必要的。」
他笑了笑。「如果可以,真想請你去看電影,但是我待會兒得送對方回家。」
智美一點也不介意。「我無所謂,記得嗎,我有不少舞伴。祝你相親愉快。」
「謝謝,你也是。」
他們一前一後走下樓,各自回到久候他們多時的地方。
拉開椅子坐下。
童媽媽低聲道:「你補妝怎麼補這麼久?」
智美笑笑不答。聽見後方桌一個聲音問:「電話打完了?」
龐博佳微微笑說:「是啊,很重要的一通電話。」
第二章
童智美告訴龐博佳的話並非出於虛構。
的確,她身邊不乏男友,但沒有一個願意結婚--也沒有一個人適合。
他們全都樂得當黃金單身漢,沒有一個人膽敢步入婚姻的牢籠。而且他們比她幸運太多。
起碼沒有人在他們耳邊耳提面命地要他們早日結婚。
上回在麗榭的相親宣告失敗,智美高高興興地到日本出差了兩個禮拜,原以為自己可以暫時清靜一陣子,沒想到她才一回來,就感受到比以往多更多的逼婚壓力。
彷彿永遠也相不完的相親大會像馬拉松一樣地展開。
她家的親戚實在太多了,自告奮勇當介紹人的更是不計其數。
智美被逼得一下班就趕緊逃進一家健身俱樂部裡,不敢直接回她那層位於台北東區的高級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