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這長假,你想去哪?」爾霄遨穩住韁繩,使馬的步伐近於踱步,以等待倦懶的幢艟駕著白馬緩步。
「哪兒都不去。」斂眉垂眸的她更顯慵懶美麗,彷彿有層迷紗將她包裹。
「不高興?」爾霄遨笑間。
「沒有。」艟艟簡短但僵硬地回答。
「生我的氣?」爾霄遨銳利地察覺,並試探地問道。
「沒有。」她回答得不耐但哽咽。
生活多年,他早已習慣她的任性無常,半晌靜悄後,他溫柔詢問道:「怪我不陪你去度假?」
一句話刺中了彆扭要害,她一張絕美臉蛋頓時沮喪了下來,淚水映濕了紫眸,也紅了眼,她看似頗受委屈地說道:「每次出去玩,看人家都有人陪,只有我是一個人,沒有人陪。」
「不是有伴護嗎?」別流淚!他在心中低喊,八年前它使我亂,直到今天它仍是。
「他們又不是你。」艟艟別過臉去不看他。
「好,別哭。」驅馬接近,爾霄遨掏出手巾,遞給艟艟。
但艟艟卻任由淚珠子滑然墜落,硬是倔強地不接過手巾,爾霄遨只好下馬,伸臂將她自馬上抱下來,親手為她拭淚,淚濕透了手巾,沾濕他的手,顆顆都紅了她的眼,留在他的手。
「遨!」艟艟抬眸凝視著爾霄遨,「不要離開我,不要留我一個人。」
十八歲是個不小的歲數,自從成年以來她就常常鬱鬱不樂,總覺得年紀和無助不再是留住爾霄遨的利器,他為她留在楚家八年,她知道這些年來他受盡外界的冷
言冷語,奚落他是貪圖財產的人,但事實上不是的,他是為了照顧她。
「你何必如此擔心?」爾霄遨又笑又憐地道,「我現在不就在這裡嗎?」
「就只有現在?以後呢?」隨著強烈的不安,艟艟的眼眉間又蒙上脆弱。
一陣靜默,四眼相對,爾霄遨的思緒又兀自飄移,他不知該如何回覆她的問題,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為她做這一切,但他清楚地知道,答應她的要求是他的天職,八年前如此,今日依舊。
「以後也是。」回答心裡的話,也回答了她。
頓時笑靨盈上艟艟的臉蛋,放心的她看起來更加可人,她拉著爾霄遨的手,散步到不遠的湖畔,像個小孩般地撒嬌依偎。
「小時候爹地常帶我來這裡,陪我玩耍,陪我學走步,但從他生病到了末期,就很難得見他出房門。」幢艟隨口天真地閒扯著,「傲,你父母呢?會常帶你出去玩嗎?好不好玩?」
終於到了她疑問的時候,從前的她從不問有關他父母的事,撒嬌的她是非常無知的,但敏感的她是極度的成熟,他深怕被她探知所有人隱瞞她的事。
「問一個都三十好幾的男人他小時候玩過些什麼,你這豈不是在折磨他的記憶力嗎?」爾霄遨又好笑又好氣地輕點了下她的額頭,將心中的痛楚留在眼底的陰影下。
「年紀輕輕就得健忘,羞不羞呀!」艟艟俏皮地出聲調侃道。
如果可以欺騙自己是健忘,那麼他寧願永遠陷在騙局裡,但事實是他根本沒有擁有過玩耍的童年,記憶中只有母親日日夜夜的責罵與怪罪,因為他的不該出生。
突然,艟艟掙開他的手,輕手輕腳地走到泊在湖邊的小船上,伸手往下碰了碰涼冽清碧的湖水,為冰涼的水而輕顫了下。
爾霄遨帶笑地站著望著她,叮嚀道:「小心點,這湖水很深的。」
「不要緊的。」艟艟撥著水花笑嘻嘻地回道,小臉儘是不經世事的天真無邪。
無奈地搖著頭,爾霄遨轉身回去牽馬去系韁繩,才正繫好之際,耳後傳來一句:「遨,我們來划船!」
聞言他轉過身,正想應好時,卻見她正欲起身向他招手,心中頓時一怵,「坐下。」
「為……」艟艟才想發疑,但話未完全出口,她已站立不穩,船身左右搖晃,她重心下落,他急忙向前搶救,一指之距,她直直落入水面,濺起翻白水花。
「遨……」艟艟張嘴呼救,又嗆了一口水,雙手雜亂無章地撥動,隨時有滅頂的可能。
「撐著!」爾霄遨急忙地卸下身上累重的物件,迅捷地躍人湖中,長臂挾住因驚慌而僵硬的她,但她亂撥的水流卻阻礙了他的動作。「放鬆,別緊張。」他危而不亂地和聲安撫,隨著他重複的低語,她逐漸地停下動作。
游至岸邊,扶她上岸後,爾霄遨才發現她的無聲是因為她早暈厥了,暖和的天氣裡,她渾身冰得嚇人,臉色青白得像鬼魅,呼吸微——不!
爾霄遨驚然發現她斷了氣,不假思索地,他抬起她的下顎,將一口口生氣送進她的體內,又驚又急地作著人工呼吸,心裡的扭曲抽搐差點痛得他喘不過氣。
不能死!他抑不住內心高聲的吶喊,試圖地想將自己的生命送進艟艟了無生氣的身體中,短短的幾分鐘之內,他祈求了千萬次,求上蒼別再奪去他所愛的人。
緩緩地,彷彿過了幾世紀似的,一口水從艟幢喉中咳嗆了出來,長睫毛微微地顫著,綻開眸子裡的紫色亮采,襲上的恐懼眼淚奪眶而出,流掠過青白的兩頰。
「遨——」艟艟哽咽地低泣著。
抱住她,緊緊地用雙臂將她摟著,力勁之大幾欲揉碎她,心悸和悶痛依然留在胸臆,想及方才差點失去她,他渾身的血液不禁為之冰冷。
「痛。」扭動著被鉗錮的身子,艟艟下意識地想避開擁疼她的臂彎。
微地鬆開她,爾霄遨凝睇她眸底兩泓紫亮,也細審著她蒼白的小臉,指背輕輕揩拭她冰冷雪肌上凝著的水珠,胸腔中又是抽搐地一疼,也強烈地責怪自己的不小心,怎能讓她遭遇到如此的危險。
「對不起!」艟艟愧疚地吐吶道。
望著她的臉,他的眼流露出異樣的深沉情感,含蘊著濃濃的愛憐,夾帶著些許對她的無措,不知怎地,他愈來愈想放任她,只為求她一笑,想縱容她,看她沉浸在被寵的幸福中。
怎麼回事?他不能理解,遺囑裡的另一項約定已到了要履踐的時候,他能強迫她的意願嗎?他願寵她一生一世,她會接受嗎?
手上緊握著不能解決的難題,感情繞映在反射在他眼底的她的身影,心中又是掙扎。
* * *
迷糊睡夢中,爾霄遨半模糊地聽見一陣又一陣的腳步聲,隨著不時開闔的門傳了進來,也聽見有兩道女聲起著爭執。
「小姐吩咐不可以告訴總裁的!」語調高揚透著頑固的堅持。
「不行,小姐病成這樣,你又不是不知道總裁最關心小姐了。」嗓音細嫩婉約,明顯可以聽出憂心的關切。
「醫生說會沒事的。」拔高的音調仍固守己見。
「我擔心嘛!路易士管家說要聽小姐的,但她已經發燒到快不省人事了,再不通知總裁,我們能怎麼辦?」溫婉的聲音梗著哭泣聲。
正當爭辯不休之時,半掩的門被用力拉了開,爾霄遨手捉著來不及穿上的睡袍,便已奪門而出,奔隱在長廊深處,沒人一扇門裡。
「艟艟!」爾霄遨心急如焚,方才女傭的對話聽得他驚急交加,艟艟這個小傻瓜,怎能故意隱瞞他呢?
「總裁?」路易士錯愕于于爾霄遨的出現。
「醫生呢?」眼不離艟艟紅通的臉蛋,爾霄遨出聲低喝地問道。
「已幫小姐作了緊急處理,現在在客房裡隨時候著應付突發狀況。」路易士毫無遺漏地恭敬地回答。
「夠了,先出去。」爾霄遨簡潔地命令。
「是。」路易士悄聲地退出房間,在旁隨侍幢幢的看護也一同跟著退出。
倚坐床側,爾霄遨詳審著幢幢不安穩的睡容,伸出的手還沒碰觸,就可以感覺到她渾身騰騰的熱氣,小臉佈滿了細細的小汗珠。
又再一次的大意,爾霄遨重重地斥責自己,近日的心亂讓他忽略於艟艟的小變化,否則以前的他絕對會瞧出端倪,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才知道。
燠熱的體溫讓艟艟一次又一次地踢開暖被,昏迷中的她絲毫不知爾霄遨不斷地替她重新蓋被,換著額上的冷毛巾直到天明。
星曦漸淡,曙色乍明,陽光如縷般斜斜篩過簾縫,投射在艟艟熱潮已退的臉上,她微睜紫眸,一時適應不了刺眼的光芒,雙瞳不由自主地瞇在一彎綻亮中。
「還好嗎?」身畔傳來爾霄遨關切的問候,她感覺到自己的臉頰被輕撫著。
抬眼注視著他,發現他眼下有著兩抹疲倦的陰影,顯示著他一夜未眠的痕跡。
「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我不要聽。」爾霄遨暗惱她的生疏,彷彿折磨著他。
「生氣了?」艟艟對他的怒氣感到無辜。
歎口氣,爾霄遨後悔著自己的遷怒,「沒有。以後有事別瞞著我,知道嗎?」
「我怕你會覺得麻煩。」長睫毛下燦亮的紫眸掩映著莫名的傷感,此刻的幢幢像極了一個缺乏安全感的流浪小孩,深怕做錯了什麼事而遭到遺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