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笑了,我明天會好好的挫敗你。」李維揚笑笑說。
「是嗎?我們走著瞧吧!」她揚了揚眉毛。
17
那天黃昏的時候,於曼之來到海邊的公園。李維揚坐在石階上等她。他穿著一件灰色圓領棉衣,球棒和手套放在一旁,手上拿著一個棒球。
看到了她,他臉上流露燦爛的笑容。
他在開始時投出的幾個球,她都接不到。他取笑她,她扁起嘴巴為自己辯護。
「我只是太久沒有練習罷了。」
後來,她終於意態優美的擊中了他投出的一個好球。她扔下球棒,在草地上興奮地跑了一圈。
「很高興你在天黑之前終於擊中了球。」他說。
他把手上的棒球拋給她:「給你!」
「給我幹什麼?」她問。
「你拿著這個棒球,將來可以到我的麵包店免費換麵包。」
「可以換多少個?」
「能吃多少,就換多少。」
「那麼可以用多久?」
「這是永遠通用的。」
「這算不算也是一個愚蠢的約定?」她把棒球拋到半空,又用手接住了。
從那天以後,他們每個星期天下午都會來打棒球。就只有他們兩個。他打得比她好。他喜歡看到她擊不中球時扁起嘴巴的樣子。擊中的時候,她又會天真爛漫的一邊在草地上亂跑一邊大笑。
有時候,當太陽下山了,他們會朝相反的方向躺在草地上看天空,彼此的頭頂幾乎抵住對方的頭頂。
在他生命中,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帶給他那麼多的歡樂。
他從小就是個沉默的人。他有一個沉默的父親和一個老是愛向孩子抱怨丈夫的母親。在他們身上,他只能看到早已經在歲月裡消逝的愛情。
他喜歡一個人躲起來想事情。當他還是小學生的時候,老師就曾經說:
「李維揚長大之後會是哲學家。」
這個故事,他常常當成笑話說給他以前的女朋友聽。他談過好幾段戀愛,每一次,都是別人愛他多一點。五年多之前,他和一個愛看偵探小說的女孩子談戀愛。一天,她拿著一本暗紅色格子絨布封面的日記簿跟他說:
「我們一起寫一本日記好嗎?將來可以留作回憶。」
他雖然從來沒有寫日記的習慣,還是答應了。對於女孩的舉動,他不覺得奇怪。女人總是希望她每一段愛情都有一份紀念品留下來,也許是一枚戒指,也許是一個音樂盒,也許是一張唱片。
可是,當他看到了女孩每天想些什麼,他日漸發覺,他和她的距離竟是如此遙遠。他們各自有自己的世界。當大家那麼赤裸地剖白心事,反而更知道彼此並不是對方所期待的人。
那時候,是她提出要寫日記,讓日記成為回憶的一部分。今天,要把日記還給他的,偏偏又是她。
當愛情已經消逝,那份紀念品也就變得可有可無,甚至成為負擔。
拿到那本日記之後,他並沒有再看一次,他忘記了自己也曾經擁有日記的鑰匙。然而,日記的其中一頁鬆了,他於是抽出來看。那是關於酒保和那個女孩的。
就在重遇那本日記後不久,他便收到女孩從波士頓寫來的信。她患了胰臟癌,生命的日子不會太長了。她懇求他去見她一面,她有些東西想要交給他。他本來不一定要去,但他去了。他從來沒有看不起那個女孩。
在他重遇那本日記時,女孩和酒保的故事剛好繼續,而且已經有了結局。人生有時候的確很荒謬。
他打從心底同情那個女孩,也因此,他提早一點離開波士頓,他不願意看到她衰竭的容貌。
老師猜錯了。長大之後,他並沒有成為哲學家。他的工作很辛苦,差不多每天工作十二小時。當他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家,他看到床邊有一扇窗子。從窗子看出去,可以看到他夢想中的那家麵包店。現在,他的窗子外面,又闖進了一個女孩子。她拿著他跟舊情人一起寫的日記,飄進他的生命裡,她傻氣而聰慧,帶給他許多快樂。
可惜,她已經有一個她愛的人了。
他要把自己對她的感情藏得深些不至於讓她發現。
第二章 三個人的愛情
三個人的愛情1
於曼之很喜歡油畫店的工作。她有一個助手叫杜玫麗。杜玫麗是兼職的,每星期來三天。她是個星座迷,對各種星座占卜深信不疑。她最愛用星座來相人。她會很權威的說,
「天蠍座的顧客最挑剔了。
雙子座的顧客三心兩意。
獅子座的顧客喜歡自己拿主意。」
她可以從一個客人的購物態度而推斷出對方的星座,準確度高達百分之九十。
她是雙魚座的。她談過五次戀愛,後來都分手了。她歸咎是男朋友的星座跟她的星座不相配。
有一次,於曼之問她:
「既然知道大家的星座不相配,為什麼還要跟他開始?」
杜玫麗天真地說:
「這就是愛情啊!愛情使我們自以為可以改變命運。」
生活中的喜怒哀樂,杜玫麗都能夠用星座去解釋。這一種解釋,是痛苦最少的了。
據杜玫麗說,羅貝利和她丈夫韓格立的星座非常匹配,他們這一對,會恩愛幸福地廝守終生。
李維揚沒說錯。韓格立的人很好,他沉默寡言,說話的聲音總是很溫柔。油畫店的後面,本來是一個荒蕪的天井,韓格立把它變成一顆漂亮的小花園。他親自在花園裡種植了各樣的花和盆栽。回到油畫店,他總喜歡安靜的在花園裡照顧他的花草。
羅貝利和韓格立結婚八年,這是他們的頭一胎。他們夫婦倆很恩愛,雖然結婚八年,還是像一雙戀人那樣。每當韓格立要出門,羅貝利臉上總是充滿了牽掛。
夕陽西下的時候,於曼之喜歡坐在那個小花園裡吹吹風,或者跟羅貝利聊聊天。她在羅貝利身上學到很多關於油畫的知識。
有一天,天空下著微雨,於曼之從店裡望出去,剛好看到李維揚捧著滿抱黃色的雛菊從對面人行道跑過來。
李維揚的頭髮和肩膀擎著露水,他懷裡盛放的雛菊欣欣地微笑。於曼之以為,花是送給她的。可是,他只是抽出其中一支送給她,又抽出一支送給杜玫麗,剩下來的,全是羅貝利和她肚裡的孩子的。她將會生一個女兒。
「剛才在路邊一個攤檔看到的,所以買來送給一個漂亮的孕婦和她肚裡的娃娃。」李維揚說。
於曼之的喉頭裡竟然有一種酸溜溜的感覺,她覺得他是故意的。
那天晚上,他們在小花園裡燒烤。羅貝利和韓格立邀請了李維揚來。杜玫麗帶了她新相識的男朋友來。這個男孩子是巨蟹座的。她說,巨蟹座和雙魚座最匹配了。於曼之帶了朱瑪雅來。朱瑪雅跟羅貝利很談得來,羅貝利說好了改天要到她的古董店看看。
雨在傍晚就停了。為了那束雛菊,於曼之有點兒悶悶不樂。她不應該妒忌些什麼,可是,她就是妒忌些什麼。
她是李維揚最好的好朋友,她是這樣想的。他為什麼只是從滿抱的雛菊裡抽出一支送給她?難道她在他心中比不上羅貝利?
韓格立很專注的在烤爐上為大家準備食物。他是個典型的很愛家的男人。愛太太、愛花草、愛下廚。
「你為什麼整天不說話?」朱瑪雅問於曼之。
「我沒事。」於曼之聳聳肩膀。
「朱小姐,你是什麼星座的?」杜玫麗又使出她的看家本領了。
朱瑪雅被杜玫麗吸引了過去,非常留心的聆聽關於自己的星座的一切。當然,她更關心馮致行的星座。
李維揚坐到於曼之的身邊來,抬眼望望天空說:
「我看明天也許會下一場大雨,不知道還可不可以去打球。」
「明天我不能去打球。」於曼之說。
「為什麼?」
「我有點事情要辦。」
「哦。」李維揚沒讓於曼之看到他有多失望。
他抬頭看著天空,她垂頭看著手裡的飲料。橫在他們之間的,是從來沒有過的沉默,夾雜著輕微的爐忌和戰戰兢兢的失望。他沒有說話了。
2
星期天的下午,於曼之趴在床上,什麼也沒有做。平常每個星期天的下午,她會和李維揚在海邊的公園打棒球。那是她每個星期最期待的一天。
他的棒球打得很好,總是他故意讓她一點。夕陽西下的時候,他們躺在草地上,聊些不著邊際的話題,還有一些關於她的秘密。
她是一個私生女。她要強調,她是一個快樂的私生女。她爸爸在認識她媽媽之前就已經結婚了,並且有兩個兒子。她爸爸不怎麼愛他太太,這是她媽媽告訴她的。她有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爸爸一直跟他們同住,所以她從來不覺得是在跟別人分享一個爸爸。
爸爸很疼她。媽媽生了三個女兒之後,還要生第四個,終於讓她得到一個兒子。因為爸爸的太太有兩個兒子,所以媽媽也要替爸爸生一個兒子。雖然爸爸已經和他們一起生活二十多年了,但媽媽偶而還是抱怨爸爸從前隱瞞自己是個有婦之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