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揚和酒保興致勃勃的在研究那台點唱機。
看到了於曼之,他跟她介紹說:
「他是這裡的老闆顧安平。」
「謝謝你替我找到這台點唱機。而且,一九六五年這個年份實在太好了。」顧安平說。
「為什麼?」於曼之間。
「他是在這一年出生的。」李維揚說。
「原來是這樣。」
李維揚帶她到櫃檯那邊坐下來。顧安平拿著一塊揩了油的布努力的在擦那台點唱機,把它抹得光光亮亮。
於曼之覺得整件事很淒涼。這個男人永遠不知道,這台點唱機是他深深愛著的一個女孩償還給他的;而且,她行將離開這個世界了。那一台點唱機是她的悔疚。恆久地留在他身邊。點唱機製造的年份,竟巧合地是在他出生的那一年。整件事情本身不是很荒謬嗎?
荒謬得讓人想哭。
「幹嗎悶悶不樂?」李維揚問她。
「我失業了!」她歎了一口氣。
「那總比是我失業好!」他嘻皮笑臉的說。
她生氣了:「你這個人真是自私!」
「我跟你開玩笑罷了!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我也不知道——」
「找工作困難嗎?」
「現在的經濟環境不是太好。我們這本週刊已經是辦得最好的了,還是做不下去,其他的更不用想。」
他在口袋裡掏出一個硬幣,放在她手上,說:
「去點一首歌吧!」
「點歌?」她詫異。
「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吧!」
她笑了笑:「你說得對。」
她走到那台點唱機前面,把手上的硬幣投了進去。點唱機全身的燈泡都亮了起來。她點了那首歌,玻璃罩裡的唱片翻了翻,哀怨的歌聲絲絲縷縷的飄起來:
這是人生最好的相逢。
既然沒有辦法,
我們接吻來分離……
她轉過身子去挨著點唱機,朝櫃檯那邊的李維揚笑了笑。
李維揚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硬幣拋給她,她伸手把硬幣接住了。
她要一直點唱下去。
15
那天晚上回到家裡,於曼之打了一通電話給謝樂生。她本來想告訴他關於失業的事。
「什麼事?我明天要考試呢。現在很忙。」謝樂生在電話那一頭說。
她把想說的話又吞回去了。
他知道她失業的話,一定會叫她不如到波士頓去,反正他從來不認為她的工作重要。
「樂生,你有夢想的嗎?」她問。
「我當然有夢想。」
「我記得,你說過要當一個科學家——」
「不,現在不是了。我們這一科是很吃香的。有些畢業生專門替一些想要上市的科技公司擔任顧問,賺很多錢呢!」他雀躍地說。
他什麼時候已經把夢想改變了,她也不知道。他們曾經熱切地討論過彼此的夢想。他說過要當一個科學家、她說要一直畫畫。彈指之間,這一切已經改變了嗎?兩個人的夢想是否一樣,那並不重要。最重要是他們能夠分享各自追求夢想的那個過程。然而,她現在甚至不知道他的夢想已經改變了。還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
16
她寫了很多封求職信,一直也沒有回音。別說夢想了,她連工作也找不到,租金也快付不起了。她一直對自己充滿信心,現在有點動搖了。
一天,李維揚打電話來。
「找到工作沒有?」他問。
「沒有。」她沮喪的說。
「那你一定沒錢吃飯了。」
「我可以吃麵包。」她苦笑。
「天天吃麵包也不行。這樣吧,我請你吃飯。」
「好的。什麼時候?」
「就今天晚上。」
李維揚約了於曼之在一家西班牙餐廳吃飯。
於曼之來到的時候,李維揚已經坐在那裡等她了。他頭髮有點濕,身上穿著一件圓領的棉衣,好像剛剛做完運動,身旁放著一個背包,塞在背包裡面的一隻棒球手套露了一角出來。
她坐下來,要了一杯西班牙酒。
「你會打棒球的嗎?」她問。
「我是大學球隊的。幾個同學現在偶而還會一起打球,大概一個月一次吧!」
「我在學校裡也有打棒球。」
「是嗎?一點都看不出來。」
「你是說我看來很斯文嗎?」
「不。喜歡運動的人,比普通人更有奮鬥心和好勝心。你看你,暫時失業已經垂頭喪氣,太不像話了。」
「你是打算請我吃飯還是想奚落我?」
「兩樣都有一點吧!」
「喔,很高興認識你的殘忍。」
「謝謝。請隨便點菜。在你還沒找到工作之前,我可以天天請你吃飯。」
於曼之沒好氣的笑了笑:
「但我不知道可以忍受你多久。」
「你有想過轉行嗎?」
「轉行?」
「或許有更適合你的工作。」
「但我喜歡畫畫。」
「沒人要你放棄畫畫,但總要先解決生活問題。我也喜歡開麵包店。」
「你是認真的嗎?」
「當然了。如果到時你還找不到工作,我可以天天請你吃麵包。」
「你真是黑心!」
「你明天有空嗎?」
「幹什麼?」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哪裡?」
「一個很漂亮的地方。」
第二天,李維揚帶著於曼之來到一家油畫店。
油畫店很大,除了油畫之外,還有一些雕塑和陶器。
「這兒好漂亮!」於曼之悄悄跟李維揚說。
一個女人從店裡的後花園走出來。女人有一張很精緻的臉,膚色很潔白。小小個子的她,踏著一雙平底鞋,穿著一襲寬鬆的連衣裙,肚子微微隆起。
「你們來了——」女人說。
「孩子什麼時候出生?」李維揚摸摸女人的肚子說。
「還有六個月呢——」女人幸福地看看自己的肚子。
「這是我跟你提過的於曼之,這是羅貝利。」李維揚為她們介紹。
「維揚說你是念藝術系的。」羅貝利說。
「嗯,是的。」
「貝利正想找一個店長——」李維揚說。
「舊的店長剛好辭職了。」羅貝利補充說。
於曼之馬上明白過來,朝李維揚笑了笑。
「你有興趣做這份工作嗎?我需要一個喜歡油畫和對油畫有認識的人。」
「我可以勝任得來嗎?」於曼之問。
「維揚從來不推薦任何人的,我相信他的眼光。」羅貝利微笑說。
「我好喜歡這裡。」於曼之說。
「那就好了,你什麼時候可以上班?」羅貝利問。
「明天就可以。」於曼之說。
「後天吧!」李維揚說。
從油畫店出來,於曼之問李維揚:
「為什麼要隔一天?我明天也可以啊!」
「明天我帶你去打棒球。」
「打棒球?」
「你不是說自己會打棒球的嗎?」
「你以為我說謊嗎?」
「那就好了。」
「但為什麼要不上班而去打棒球?」
「接受新工作之前,我要訓練一下你的奮鬥心。而訓練你奮鬥心最好的方法,就是挫敗一下你。」
於曼之哈哈笑了起來:
「你怎知道不會是我挫敗你,我可是校隊裡最出鍇的擊球手了。」
「那倒要見識見識。」
於曼之忽然湊近李維揚,問他:
「羅貝利是你的舊情人嗎?」
「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多舊情人。貝利和她丈夫都是我的好朋友。油畫店是他們兩夫婦的。」
「那為什麼不見她丈夫?」
「他常常要到外國去買畫。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不管怎樣,謝謝你給我介紹工作。希望有一天可以擁有自己的油畫店,賣自己喜歡的油畫和自己畫的畫。」
「那我的麵包店就開在你的油書店旁邊吧!」李維揚笑笑說。
「對,如果我的畫賣不出去,只好去你那裡吃麵包。」
「那把鑰匙,你一直保存著的吧?」於曼之忽然問李維揚。
「什麼鑰匙?」李維揚問。
「日記的鑰匙。」
「對了,你並沒有把鑰匙給我。」
「王央妮說,日記的鑰匙,總共有兩把,一把在她那裡,一把在你那裡。」
「是嗎?我沒有印象。也許已遺失了。」
「這是你們之間的盟約。你不是應該一直保存著那把鑰匙的嗎?」
「當愛情已經消逝,盟約還有值得保存的價值嗎?」他反過來問她。
「當你不愛一個女人,你的盟約便不算數嗎?」
「那當然了。」
「太過分了。」於曼之忍不住批評。
李維揚笑了笑:
「女人總是希望,她不愛那個男人,但那個男人永遠會履行當天對她的承諾。當愛情已經不存在,我們有什麼資格要求對方繼續履行諾言?」
「那是一種約定啊!」
「是愚蠢的約定。」
「你怎知道沒有這種人?」
「除非是其中一方仍然愛著對方吧!」
「愛情並不是你所想的那麼短暫的。」她說。
電話鈴響起,是李維揚的媽媽打來的。
「媽媽,不用了,這種事我自己有主意。不去,我不去。我現在很忙,遲些再談吧!」他匆忙掛上電話。
「什麼事?」她好奇的問。
「我媽媽常常要我去相親,她說有一個女孩子要介紹給我。」
她笑了起來:「那你為什麼不去?」
「看來一定是個醜八怪。」
她格格地笑:「對方也可能這樣想!你去吧,我陪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