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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張小嫻

  "他們來往了一段時間,她便移民到那邊。"

  "你早就知道了?"我心裡怪責他不早點告訴我。在他跟高以雅請吃喜酒的那天晚上,他還取笑文治追求我。

  "曹雪莉好像是一九八四年初加入英文台當記者的,她在史丹福畢業,成績很棒。幾年前移民後,就沒有再回來,我以為他們分手了。"一九八四年?如果一九八三年的時候,我答應到電視台擔任天氣報告女郎,我就比她早一步認識文治,也許一切都會不同;但那個時候,我只是個念預科的黃毛丫頭,怎可能跟念史丹福的她相比?

  "他們看來很好啊。"我說。

  "我也不太清楚。"他苦笑,"文治是個有責任感的男人。有責任感的男人是很痛苦的。"  "你是說你還是說他?"  "兩個都是。"

  "你不想跟以雅結婚嗎?"  "我是為了負責任所以要等她,千萬別告訴她,她會宰了我。"他苦笑。

  那天之後,我沒有再去醫院探望文治,我想不到可以用什麼身份去探望他。

  知道他康復出院,是因為在直播室裡看到他再次出鏡報告新聞。

  我站在攝影機旁邊看著他,那個用右腳踏著左腳的文治,也許只是我的幻覺。

  新聞報告結束,我們無可避免地面對面。

  "你沒事了?"我裝著很輕鬆地問候他。

  "沒事了,謝謝你來探望我。"  "我頂過去準備了。"我找個借口結束這個尷尬的時刻。

  報告天氣的時候,我悲傷地說:"明天陽光普照。"陽光普照又如何?

  報告完天氣,我離開直播室,看到文治在走廊上徘徊。

  第二章:愛,美在無法擁有(2)

  "你還沒走嗎?"我問他。我心裡知道,他其實是在等我。

  "我正準備回家。你去哪裡?是不是也準備回家?"  "不。"我說。

  他流露失望的神色。

  "我回去學校,你順路嗎?"  "順路。"他鬆了一口氣。

  再次坐上他的機車,感覺已經不一樣了。我看著他的背脊,我很想擁抱這個背脊,但這個背脊並不屬於我。

  "你女朋友呢?不用陪女朋友嗎?"我問他。

  "她回去舊金山了。"  "這麼快就走?"  "是的。"  "特地回來照顧你,真是難得。"

  "她不是特地回來照顧我的,她回來接她外祖母過去,剛好碰上我發生意外。"  "她什麼時候回來?照理她拿了公民身份,就可以回來跟你一起。"

  "她已經拿到了,但是她不喜歡香港,她很喜歡那邊的生活。她在那邊有一份很好的工作。"文治沒有再說下去,我也沒法再裝著若無其事的跟他談論他女朋友。我愈說下去,愈顯得我在意。可是,我們兩個愈不說話,卻也顯得我們兩個都多麼在乎。沉默,是最無法掩飾的失落。

  車子終於到了學校。

  "謝謝你。"我跳下車。

  "有一件事,一直想跟你說——  "他關掉機車的引擎。

  我站在那裡,等他開口。

  他望著我,欲言又止,終於說:"對不起,我應該告訴你我有女朋友,我不是故意隱瞞,只是一直不知道怎樣說——  "

  "你不需要告訴我。"我難過地說,"這是你的秘密,況且,我們沒發生過什麼事——  "我在背包裡拿出那個準備送給他的相架來,我一直放在身邊。

  "在倫敦買的,送給你,祝你永遠不要悲傷。"他接過相架,無奈地望著我。

  "這個相架可以放三張照片,將來可以把你、你太太和孩子的照片放上去。"  "謝謝你。"他難過地說。

  "不是說過不要悲傷嗎?"他欲語還休。

  "不要跟我說再見。"我首先制止他。

  他望著我,不知說什麼好。

  "我要進去了。"我終於鼓起勇氣說。再不進去,我會撲進他懷裡,心甘情願做第三者。

  我跑進學校裡,不敢再回頭看他。

  他本來是我的,時光錯漏,就流落在另一個女人的生命裡,就像傢俱店裡一件給人買下了的傢俱那樣,他身上已經掛著一個寫著'SOLD'的牌子,有人早一步要了,我來得太遲,即使多麼喜歡,也不能把他拿走,只可以站在那裡歎息。

  愛,真的是美在無法擁有嗎?

  第二天,我打電話給方維志,辭去電視台的兼職。

  "為什麼?"他問我。

  "我要準備畢業作品。"我說。

  我只是不能再見到文治。

  文治也沒有找我,也許方維志說得對,負責任的男人是很痛苦的。

  良湄在中環一間規模不小的律師樓實習,熊弼留在大學裡攻讀碩士課程。那天晚上,良湄來我家找我,我正忙著準備一個星期後舉行的畢業生作品比賽。

  "你真正就這樣放棄?"良湄問我。

  "你以為我還可以怎樣?"  "既然他和女朋友長期分開,為什麼不索性分手?"  "也許文治很愛她,願意等她,就像你哥哥願意等以雅一樣。"

  "不一樣的,哥哥跟以雅已經結婚,而且有很多年的感情。"

  "也許文治和曹雪莉之間有一項盟約,他在香港為自己的理想努力,她拿一個外國公民權,必要時可以保障他,令他沒有後顧之憂。"

  "你真的相信是這樣嗎?"良湄反問我。

  "我只可以這樣相信,況且,不相信也得相信,我沒可能跟她相比。"  "你太沒自信了。"良湄罵我。

  "到現在我才明白,愛上一個沒有女朋友的男人,是多麼幸運的一回事。"我黯然說。

  "這是不是叫做適當的人出現在錯誤的時間?"良湄問我。

  "如果是適當的人,始終也會在適當時間再出現一次。"  "這些就是你的畢業作品嗎?"良湄在床上翻看我的設計草圖,"很漂亮,我也想穿呢。"

  "這次我一定要贏。"  "為什麼?"  "我不能輸給一個人看。"  "是徐文治嗎?"我搖頭。

  楊弘念是這次設計系畢業生作品大賽的其中一位評判。

  比賽當天,我在台下看到他,他一如以往,顯得很高傲,沒有理我。

  良湄和熊弼結伴來捧我的場,電視台也派了一支採訪隊來拍攝花絮,只是,來採訪的記者,不是文治。

  我參加的是晚裝組的比賽,我那一系列設計,主題是花和葉。裙子都捆上不規則的葉邊,模特兒戴上浪漫的花冠出場,像花仙子。

  我想說的,是一個希望你永遠不要悲傷的故事。那個我在倫敦買來送給文治的相架上,刻著的詩,詩意是:葉散的時候,你明白歡聚,花謝的時候,你明白青春。

  花會謝,葉會散,繁花甜酒,華衣美服,都在哀悼一段早逝的愛。

  我把我的作品送給那個我曾經深深喜歡過的男人。

  那夜輕輕的叮嚀,哀哀的別離,依舊重重的烙在我心上,像把一個有刺的花冠戴在頭上。

  "很漂亮,你一定會贏的。"在台下等候宣佈結果時,良湄跟我說。

  我也這樣渴望,結果,我只拿了一個優異獎,失望得差點站不起來。

  "沒可能的,你的設計最漂亮。"良湄替我抱不平。

  "拿到優異獎已經很不錯。"熊弼說。

  我當然知道,只拿到一個優異獎就是輸。

  散場之後,我留在後台收拾。

  當我正蹲在地上把衣服上的假花除下來的時候,有一個聲音叫我。

  我抬頭,是楊弘念。

  "什麼事?"我低頭繼續做我的事,沒理他。

  "聽說你沒有在電視台報告天氣了。"  "是的,不過這不是因為我覺得這份工作不優雅。"

  "你有沒有興趣當我的助手?"我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抬頭望他,他的神情是認真的。

  "你不是說過你討厭失敗的人嗎?今晚我輸了,你沒理由聘用我。"我冷冷地說。

  "你輸的不是才華,而是財力,其它得獎的人用的布料都是很貴的,效果當然更好。"忽然之間,我有點感動。

  "怎麼樣?很多人也想當我的助手。"  "我要考慮。"我說。

  他有點詫異,大概從來沒有人這樣拒絕他。

  "好吧,你考慮一下,我只能等你三天,三天之內不見你,我就不再等你。"  "你還要考慮些什麼呢?"良湄問我。

  "我不喜歡他,你沒見過他那些難看的嘴臉。"我躺在良湄的床上說。

  "這個機會很難得,他只是脾氣有點怪怪罷了。"  "你也認為我應該去嗎?"  "是他來求你,又不是你去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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