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信良回來了。
「今天有一頭母狗死了?」沈魚問翁信良。
「是的。」
今天是西方情人節和中國情人節同一天的特別日子,電視晚間新聞報道,選擇今天舉行婚禮的新人破了歷年人數的記錄,是最多人結婚的一天。沈魚把電視機關掉。她和翁信良都盡量不想提起這個日子。二月十四日,本來是翁信良和緹緹的婚期。
在床上,沈魚抱著翁信良說:「我掛念緹緹。」
翁信良從抽地裡拿出一盒禮物給沈魚:
「送給你的。」
「我的?」沈魚拆開盒子,是一隻很別緻的腕表,表面有一條會擺動的海豚。
「你在哪裡找到的?」
「在診所附近的一間精品店找到的,你喜歡嗎?是防水的,潛水也可以。」
沈魚幸福地抱著翁信良,她沒想到會收到情人節禮物。因為怕翁信良不喜歡,她甚至不敢送情人節禮物給他。
翁信良為沈魚戴上腕表,這一天,原該是他和緹緹的日子,可是,現卻換上另一個女人,雖然如此,他不想待薄她。
星期六上午,一個女人抱著一頭波斯貓進入診所。翁信良看到她,有點意外,她是胡小蝶,是他從前那個在機場控制塔工作的女朋友,她的外表一點也沒有改變,依舊有一種不該屬於年輕女人的迷人的風情。
「真的是你?」小蝶驚喜。
翁信良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剛剛搬到附近住,叮噹好像害了感冒,我帶它來看醫生,在門口看到你的名牌,沒想到真的是你,我以為你還在日本。」
「是今年中回來的。」
波斯貓叮噹好像認得翁信良,慵懶地躺在他的手肘上。
「它認得你。」
叮噹是翁信良離開香港時送給小蝶的,叮噹本來是他的病貓,患上皮膚病,被主人遺棄,翁信良悉心把它醫好。小蝶愛上一個機師,那一夜,翁信良抱著叮噹送給她,向她淒然道別。沒想到她還一直把它留在身邊。
「它害了感冒。」
「我看看。」翁信良替叮噹檢查:「我要替它打一支針。」
站在一旁的朱寧協助翁信良把叮噹按在手術床上,從翁信良和胡小蝶的表情看來,她大概猜到他們的關係。
「費用多少?」
「不用了。」翁信良抱著叮噹玩耍,這隻貓本來是他的。
「謝謝你。」
翁信良看著小蝶離去,勾起了許多往事,他曾經深深愛著這個女人,後來給緹緹取代了,緹緹可以打敗他生命中所有女人,因為她已經不在人世。
下班的時候,翁信良接到胡小蝶的電話:「有空一起喝茶嗎?」
「好。」他不想冷漠地拒絕她。
他們相約在北角一間酒店的咖啡室見面,胡小蝶抽著煙在等他,她從前是不抽煙的。
「你來了?」胡小蝶彈了兩下煙灰,手勢純熟。
「你這幾年好嗎?」小蝶問他。女人對於曾經被她拋棄的男人,往往有一種上帝的憐憫。
「還好。」
「你的畏高症有沒有好轉?
「依然故我。」翁信良笑說。
「我跟那個飛機師分手了。」
「我還以為你們會結婚。」翁信良有點意外:「你們當時是很要好的。」
胡小蝶苦笑:「跟你一起五年,漸漸失去激情,突然碰到另一個男人,他瘋狂地追求我,我以為那才是我久違了的愛情。」
翁信良無言。
「他妒嫉心重,佔有慾強,最後竟然辭掉工作,留在香港,天天要跟我在一起,我受不了。」
「他又回去做飛機師了?」
胡小蝶搖頭:「他沒有再做飛機師。」
「哦。」
「你有沒有交上女朋友?」
「我現在跟一個女孩子住在一起。」
小蝶的眼神裡流露一種失望,她連忙狠狠地抽一口煙,呼出一團煙霧,讓翁信良看不到她臉上的失望。翁信良還是看到,畢竟這是他愛過的女人,她如何掩飾,也騙不到他。
「我現在一個人住,你有空來探我。」
翁信良回到家裡,沈魚熱情地抱著他。
「你身上有煙味。」沈魚說。
「噢,是嗎?今天有一位客人抽煙抽得很凶。」翁信良掩飾真相。
「是駱駝牌?」
「好像是的。」翁信良故作平靜,「你怎麼知道是駱駝牌?」
「我曾經認識一個男人,他是抽駱駝牌的。你的客人也是男人?」
「嗯。」
「抽駱駝牌的多半是男人,很少女人會抽這麼濃的香煙。」
翁信良也不打算去糾正她,女人對於男朋友的舊情人總是很敏感。胡小蝶抽那麼濃的煙,她一定很不快樂。
沈魚把翁信良的外衣掛在陽台上吹風,那股駱駝牌香煙的味道她依然沒有忘記,他是她的初戀情人。她邂逅他時,覺得他抽煙的姿態很迷人,他拿火柴點了一根煙,然後放在兩片唇之間,深情地啜吸一下,徐徐呼出煙圈,好像跟一根煙戀愛。
三天之後,胡小蝶又抱著波斯貓來求診。
「它有什麼病?」
「感冒。」小蝶說。
翁信良檢查叮噹的口腔,它看來健康活潑:「它不會有感冒。」
「是我感冒。」胡小蝶連續打了三個噴嚏,「對不起。」
翁信良遞上紙巾給她。
「你要去看醫生。」翁信良叮囑她。
「吃治貓狗感冒的藥也可以吧?」
「我拿一些給你。」翁信良去配藥處拿來一包藥丸。
「真的是治貓狗感冒的藥?」小蝶有點害怕。
「是人吃的。」翁信良失笑,「如果沒有好轉,便應該去看醫生。」
「也許連醫生也找不到醫我的藥。」小蝶苦笑,離開診所,她的背影很淒涼。
胡小蝶從前不是這樣的,她活潑開朗,以為世上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令女人老去的,是男人和愛情。
第六章
下班的時候,翁信良打電話給胡小蝶,她令他不放心。
胡小蝶在夢中醒來。
「吵醒你?」
「沒關係。」
「你好點了嗎?」
「好像好了點,你在什麼地方?」
「診所。」
「陪我吃飯好嗎?我是病人,遷就我一次可以嗎?」
「好吧。」
「我等你。」小蝶雀躍地掛了電話。
「我今天晚上不回來吃飯,我約了馬樂。」翁信良在電話裡告訴沈魚。在與胡小蝶重逢後,他第二次向沈魚說慌。
叮噹跳到翁信良身上,嗅了一會,又跳到地上。胡小蝶也嗅嗅翁信良的衣服。
「你身上有狗的氣味,難怪叮噹跑開,你有養狗嗎?」
「是的。」
「什麼狗?」
「松獅。」
「你買的。」
「是一位已逝世的朋友的。」翁信良難過地說。
「你從前不養狗的,只喜歡貓。」
「人會變的。」
「你晚上不回家吃飯,你女朋友會不會生氣?」
翁信良只是微笑。小蝶看著翁信良微笑,突然有些哽咽,她老了,翁信良卻沒有老,他依然長得俊俏,笑容依然迷人,當初她為什麼會突然不愛他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胡小蝶點了一根駱駝牌香煙。
「這只牌子的香煙焦油含量是最高的,不要抽太多。」翁信良說。
「已經不能不抽了。」胡小蝶笑著說。
「那麼改抽另外一隻牌子吧。」
「愛上一種味道,是不容易改變的。即使因為貪求新鮮,去試另一種味道,始終還是覺得原來那種味道最好,最適合自己。」胡小蝶望著翁信良,好像對他暗示。
「你女朋友是幹什麼的?」
「她是海豚訓練員。」
「好特別的工作。」
「你們一起很久了?」
「只是這幾個月的事。」
「如果我早點跟你重逢便好了。」
翁信良迴避胡小蝶的溫柔說:「那時我剛準備結婚。」
「跟另一個人?」
翁信良點頭。
「那為什麼?」
「她死了。」翁信良哀傷地說。
「你一定很愛她。」胡小蝶心裡妒忌,她天真地以為翁信良一直懷念的人是她。
胡小蝶又燃點了一根駱駝牌香煙。
「抽煙可以減少一些痛苦。」
「不。」
「你認為抽煙很壞嗎?尤其是抽煙的女人。」
「你抽煙的姿態很迷人,真的。」
「我以前就不迷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以前我們都年輕,不瞭解愛情。」
「你是否仍然恨我?」胡小蝶把煙蒂擠熄在煙灰碟上,她的指甲碰到了煙灰。
翁信良搖頭。
「因為你已經不愛我?」
「只是愛情和傷痛都會敗給歲月。」翁信良說。
胡小蝶點了一根香煙,走到雷射唱機前,播放音樂。
「陪我跳舞好嗎?」她把香煙放在煙灰碟上,拉著翁信良跳舞。
胡小蝶伏在翁信良的肩膊上,他們曾經有美好的日子,翁信良抱著胡小蝶,許多年後,他再次觸碰她的身體,曲線依舊美好,她的長髮還是那麼柔軟,她的乳房貼著他的胸口在磨擦,她有一種難以抗拒的淒美,她代表以往那些沒有死亡的日子。
胡小蝶閉上眼睛,吻翁信良的嘴唇,他們接吻,好像從前一樣,所不同的,是胡小蝶的吻有駱駝牌香煙的味道。
胡小蝶吻翁信良的耳朵,他痕癢得不停扭動脖子。
「不要。」翁信良輕輕推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