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蝶尷尬地垂下頭。
「我想我應該走了。」翁信良不想辜負沈魚。
「好吧。」胡小蝶若無其事地說。她拒絕過他,就別再期望他會重新接受她,時間總是愚弄人。
「再見。」翁信良走近門口。
胡小蝶替他開門:「再見。」
翁信良對於自己的定力也感到驚訝,他竟然可以拒絕她,他是幾經掙扎才可以拒絕她的,絕對不是報復她離開他,而是想起沈魚。
翁信良回到家裡,沈魚在吃即食麵。
「你回來了?」
翁信良把她抱上床。
「你身上有駱駝牌香煙的味道,馬樂也抽駱駝牌嗎?」沈魚問翁信良。
「不,是那個客人,他也是玩音樂的,我介紹他認識馬樂,他們很投契。」
翁信良撒第三次謊。
「他叫什麼名字?」
「彼得。」翁信良隨口說出一個名字。
沈魚覺得翁信良的熱情有點不尋常,他在外面一定受到了挫折,這是女人的感覺。
翁信良呼呼地睡了,沈魚用手去撥他的頭髮,他的頭髮上有股濃烈的駱駝牌香煙的味道,女人不會抽這麼濃烈的香煙。
第二天早上,翁信良回到診所,看見叮噹在診症室內。
「誰把它帶來的。」
「胡小姐。」朱寧說,「她說有事要到外地,把它暫時寄養在這兒。」
「胡小姐去了哪裡?」翁信良心裡牽掛,他昨天晚上傷害了她。
「不知道。」
中午,翁信良約馬樂吃飯。
他們去吃日本菜。
「為什麼對我那麼闊綽?」馬樂笑著問他。
「我碰到胡小蝶。」
「她不是跟那個飛機師一起嗎?」
「他們分手了,她就住在診所附近,她變了很多,抽煙抽得很凶。」
「沈魚知道嗎?」
「沒有告訴她,女人對這些事情很敏感的。」
「你對胡小蝶還有餘情?」馬樂看穿他。
「我告訴沈魚那天晚上跟你一起吃飯,還有彼得。」
「彼得?」
「就是小蝶,她是抽駱駝牌的彼得。」
「胡小蝶抽駱駝牌?」馬樂問翁信良。
「是的。沈魚的鼻子很敏感。」
「你打算怎樣?」馬樂問。
「什麼怎樣?」
「你和小蝶之間。」
「很久以前已經完了。」
「如果是真的,那就好了。」
「你對沈魚有特殊感情。」翁信良有點妒忌。
「可惜她愛的是你。」馬樂含笑說:「一個女孩子,要是同時遇上你和我,都只會看上你。」
「這是我的不幸還是你的不幸?」翁信良失笑。
馬樂也笑,他也曾鍾情於胡小蝶,是他介紹他們認識的,他常常是愛情故事裡的男配角。
「你那位客人這幾天沒有出現?」吃晚飯的時候,沈魚問翁信良。
「你怎麼知道?」翁信良驚訝。
「你身上沒有駱駝牌的味道。」
「是的,他去外地了。」
「我在想,他會不會是我以前認識的那個男人?」
「不會的。」翁信良斬釘截鐵地說。
「你為什麼那麼肯定?」
「他年紀比較大。」翁信良急忙撒了一個謊。
「而且他也不喜歡小動物,又不是玩音樂的,不可能是他。」沈魚說,「彼得玩什麼音樂的?」
「流行音樂。」翁信良隨便說。
一個黃昏,沈魚約了馬樂喝茶。
「那個彼得是玩什麼音樂的?」
「地下音樂。」馬樂隨便說。
胡小蝶已經離開了七天,音訊全無,叮噹沒精打采地伏在籠裡,翁信良想抱它,它竟然抓傷了他。
「醫生,你沒事吧?」朱寧替他檢查傷口。
「沒事,只是抓傷表皮。」
「它一定是掛念主人了。」朱寧替翁信良貼上膠布。
翁信良蹲在地上,看著叮噹,他本來是它的主人,如今卻因為掛念後來的主人而把他抓傷,動物無情,人也不見得比動物好,他不也是為了沈魚而拒絕胡小蝶嗎?他們上床那一夜,他發現胡小蝶是第一次,他心裡有些內疚,有些感動,他沒想過這個漂亮的女孩是第一次跟男人上床。那一刻,他宣誓永遠不會離開,他遵守諾言,但她走了。
翁信良離開診所。
「醫生,你要去哪裡?」朱寧問他。
「我很快回來。」翁信良匆匆出去。
朱寧覺得翁信良和胡小蝶之間有些不尋常關係,她不能正確猜到是哪一種關係。她想,胡小蝶可能正在單戀翁信良,女病人單戀英俊的醫生,是常有的事。
病貓的主人單戀俊俏的獸醫也不是沒有可能的。許多時候,動物害了感冒或抑鬱症,是因為它的主人首先抑鬱起來。
翁信良很快回來了。他把叮噹從籠裡抱出來,放在工作台上,叮噹沒精打采地垂下眼皮,俯伏在台上。翁信良在口袋裡掏出一包駱駝牌香煙,他點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向著叮噹噴出一團煙霧,叮噹立即張開眼睛,望著前面的一團煙霧。翁信良很高興,點了很多根香煙,每一根香煙以差不多的速度在空氣中燃燒,造成一團很濃很濃的煙霧,將叮噹包圍著。叮噹很雀躍,精神抖擻地站起來,不停地在桌上跳動,伸出小爪想抓住煙霧。
「成功了!」翁信良開心地高舉兩手。
「醫生,你幹什麼,你想它患上肺癌。」朱寧走進來,嚇了一跳。
「它以為這是它主人的味道。」
叮噹興奮地撲到翁信良身上,舐他的下巴。朱寧看到,忍不住大笑:「它真蠢。」
翁信良突然領悟到,人在動物心裡,留下的不過是味道,而不是樣貌。胡小蝶的樣貌改變了,他自己的外表也跟以前不同了,但他們卻想念從前的味道。
翁信良約沈魚看七點半放映的電影,他匆匆趕到戲院,沈魚在大堂等他。
「彼得回來了?」沈魚問他。
翁信良知道那是因為他身上的煙味。
「不是,我營造味道騙他的貓。」
「貓?他的貓放在你那裡?」
「是的。」
翁信良拉著沈魚進場。在漆黑的戲院裡,翁信良握著沈魚的手,沈魚的手卻是冰冷的。
「你不舒服嗎?」
「沒事。」
平常,她會倚在他的肩膊上,甚至將一雙腿擱在他大腿上,今天,她不想這樣做,她開始懷疑彼得是一個女人。
散場了,戲院的人很多,翁信良走在前頭,沈魚跟在後頭,翁信良在人群中握著她的手,沈魚看著翁信良的背影,忍不住流下淚,她不想失去他。
翁信良不知道沈魚曾經流淚,她的手越來越冰冷。
「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你好像發熱。」翁信良把手按在她的額頭上。
「不,我想喝一碗很熱很熱很熱的湯。」
他們去吃西餐,翁信良為她叫了一碗羅宋湯。
湯來了,冒著熱氣,沈魚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撒上大量的胡椒,辣得她想流淚。
「慢慢喝。」翁信良叮囑她。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沈魚含淚問他。
「你這樣令我慚愧。」翁信良說。
「彼得玩什麼音樂?我忘了。」沈魚說。
「地下音樂。」翁信良說。
翁信良的答案竟然跟馬樂相同,她第一次問他,他說彼得玩流行音樂,難道沈魚自己記錯了?她但願如此,女人一般不會抽駱駝牌那麼濃烈的香煙的。
沈魚喝光了面前那碗熱騰騰的羅宋湯,伸了一個懶腰:「現在好多了。」
翁信良握著她的手,她的手傳來一陣溫熱:「果然好多了。」
「我想去吹海風。」沈魚說。
「你不怕冷?」
「陪我去。」沈魚把手伸進翁信良的臂彎裡,在海濱長堤漫步,她倚著翁信良,感到自己十分可惡,她一度懷疑他。她用鼻子在翁信良身上嗅。
「幹什麼?」
「煙味消失了。」
「味道總會隨風而逝。」翁信良說。
其實馬樂在那天跟沈魚喝過下午茶後,立即跟翁信良通電話。
「她問我彼得玩什麼音樂,我說是地下音樂。」
「糟了,我好像說是流行音樂。」翁信良說。
「她聽到答案後,精神一直不集中,所以我告訴你。」
「謝謝你。」
所以,今天晚上,當沈魚問彼得是玩什麼音樂時,他其實早有準備,就說地下音樂吧,這個答案是沈魚最後聽到的,比較刻骨銘心,而且由於女人都不想傷心,她會懷疑自己,卻相信男人的說話。
這個時候,沈魚睡在他身邊,她的身體不停抖顫,手掌冰冷,蜷縮在被窩裡。
「你發冷,我拿藥給你。」翁信良餵她吃藥。
他看到她痛苦的樣子,很內疚,很想向她說實話。
「你會一直留在我身邊嗎?」沈魚問翁信良。
翁信良握著她的手點頭答應。
她的身體有點兒痙攣。
「不行,我要帶你去看醫生。」翁信良把她從床上抱起來。
「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會比現在愛我?」
「你不會死的。」
他把沈魚送到銅鑼灣一間私家醫院的急症室,登記之後,他扶著沈魚坐在沙發上等候。他意識到有人盯著他,翁信良抬頭看看,是胡小蝶,她為什麼會在這裡?胡小蝶穿著一身黑衣服,正在抽她的駱駝牌香煙,翁信良的確很震驚。胡小蝶把目光移向遠處,靜靜地抽她的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