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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張小嫻

  一個星期後,緹緹飛往巴黎。翁信良和沈魚到機場送機,入閘的時候,翁信良和緹緹情不自禁擁吻,沈魚識趣地走到一旁。

  「到了那邊打電話給我。」翁信良對緹緹說。

  「沈魚,我不在的時候,替我照顧翁信良。」沈魚點頭。

  翁信良駕車送沈魚回家。

  「你和馬樂怎樣?他很喜歡你。」

  「是嗎?」

  「我不知道你喜歡一個怎樣的男人?」

  沈魚望著翁信良的側臉,說:「你很想知道?」

  翁信良點頭。

  「我自己都不知道。」

  「嘗試發掘馬樂的好處吧,他倒是一個很細心的男人。」

  沈魚沒有回答,她需要的,不是一個細心的男人,而是一個她願意為他細心的男人。

  煙雨迷離的清晨,緹緹所乘的飛機在法國近郊撞向一座山,全機著火。

  飛機撞山的消息瞬即傳到香港,機上乘客全部罹難。沈魚在夢中被馬樂的電話吵醒,才知道緹緹出事。

  「新聞報告說沒有人生還。」馬樂說。

  沈魚在床上找到遙控器,開著電視機,看到工作人員正在清理屍體,被燒焦的屍體排列整齊放在地上,大部分都血肉模糊,其中一條屍體蜷縮成一團,他死時一定掙扎得很痛苦,不會是緹緹吧?沈魚抱著枕頭痛苦。

  「我找不到翁信良。」馬樂說,「他不在家,傳呼他很多次,他也沒有覆機,他會不會已經知道了?」

  「他可能在緹緹家。他說過每天要去餵咕咕的。」

  沈魚和馬樂趕到緹緹家。

  「如果他還不知道這件事,怎麼辦?」沈魚問馬樂。

  翁信良來應門,他剛剛睡醒,沈魚的估計沒有錯,他還不知道他和緹緹已成永訣。

  「什麼事?」翁信良看到他們兩個,覺得奇怪。

  「你為什麼不覆機?」

  「我的傳呼機昨晚給咕咕咬爛了,我在這裡睡著了。你們這麼著緊,有什麼事?」

  「你有沒有看電視?」馬樂問他。

  「我剛剛才被你們吵醒。」

  沈魚忍不住痛哭:「緹緹,緹緹……」

  「緹緹發生什麼事?」翁信良追問沈魚,他知道是一個壞消息。

  沈魚開不了口。

  「緹緹所坐的飛機發生意外。」馬樂說。

  翁信良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什麼意外?」

  「飛機撞山,嚴重焚燬。沒有一個人生還。」馬樂說。

  「緹緹呢?」翁信良茫然說。

  「沒有一個人生還。」馬樂說。

  翁信良整個人僵住了,在三秒的死寂之後,他大叫一聲,嚎哭起來。

  緹緹的父母在法國,所以她在那邊下葬。沈魚陪翁信良到法國參加葬禮,翁信良在飛機上沒有說過一句話,也沒有吃過一點東西。

  「至少她死前是很幸福的。」沈魚說:「懷著希望和幸福死去,總比絕望地死去好。」

  「不。」翁信良說:「她從來沒有想過這樣死去的,她一直以為,她會因為一次失手,從九十米高空躍下時,死在池邊。」

  「她從九十米高空躍下,從來沒有失手,卻死在飛機上,死在空中,這就是我們所謂的人生,總是攻其不備。」沈魚說。

  在葬禮上,翁信良站在緹緹的棺木前不肯離開。緹緹的身體嚴重燒傷,一張臉卻絲毫無損。她穿著白色的紗裙,安祥地躺在棺木裡,胸前放著一束白色雛菊,只要她張開眼睛,站起來,挽著翁信良的臂彎,她便是一位幸福的新娘子。

  回到香港以後,翁信良把咕咕、相思鳥和所有屬於緹緹的東西帶到自己的家裡。他躲在家裡,足不出戶,跟咕咕一起睡在地上,狗吃人的食物,人吃狗的食物。

  那天早上,沈魚忍無可忍,到翁信良家裡拍門。

  「開門,我知道你在裡面的。」

  翁信良終於打開門,他整個人好像枯萎了,嘴唇乾裂,流著血水。

  「你不能這樣子,你要振作。」

  「振作來幹什麼?」翁信良躺在地上。

  咕咕纏著沈魚,累得沈魚連續打了幾個噴嚏,相思也在脫毛,翁信良與這兩隻失去主人的動物一起失去鬥志。

  沈魚把翁信良從地上拉起來:「聽我說,去上班。」

  翁信良愛理不理,偏要躺在地上。

  「緹緹已經死了。」沈魚哭著說。

  翁信良伏在沈魚的身上,痛哭起來。

  「她已經死了。」沈魚說。

  翁信良痛苦地抽泣。

  「我現在要把咕咕和相思帶走,你明天要上班。」沈魚替咕咕帶上頸圈。

  「不要。」翁信良阻止她。

  沈魚推開他:「你想見它們,便要上班。」

  沈魚把咕咕和相思帶回家裡,她對咕咕有嚴重的敏感症,不住的打噴嚏,唯有把它關在洗手間裡。可憐的松獅大概知道它的主人不會回來了,它在洗手間裡吠個不停。沈魚想,她對咕咕的敏感症總有一天會痊癒的,人對同一件事物的敏感度是會逐漸下降的,終於就不再敏感了,愛情也是一樣,曾經不能夠失去某人,然而,時日漸遠,便逐漸能夠忍受失去。

  現在她家裡有兩隻相思鳥,一隻不唱歌,一隻脫毛,是她和翁信良的化身。

  沈魚把兩個鳥籠放在一起,讓兩隻失戀的相思朝夕相對。

  沈魚打電話給馬樂。

  「你帶你的小提琴來我家可以嗎?」

  馬樂拿著他的小提琴來了。

  「為我拉一首歌。」沈魚望著兩隻相思說。

  「你要聽哪一首歌?」

  「隨便哪一首都可以。」

  馬樂把小提琴搭在肩上,拉奏布魯赫的第一號小提琴協奏曲第一樂章。馬樂拉小提琴的樣子英俊而神奇,原來一個男人只要回到他的工作台上,便會光芒四射。

  脫毛和不唱歌的相思被琴聲牽引著,咕咕在洗手間裡突然安靜下來,沈魚坐在地上,流著眼淚,無聲地啜泣。

  第二天早上,沈魚看到翁信良在海洋劇場出現。

  「早晨。」翁信良說。雖然他臉上毫無表情,沈魚還是很高興。

  翁信良著手替翠絲檢查。

  「翠絲最近好像有點兒跟平常不一樣。」沈魚用手替翠絲擦去身上的死皮。

  「我要拿尿液檢驗。」翁信良說。

  「你沒事吧?」沈魚問他。

  「咕咕怎樣?」

  「它很乖,我對它已經沒有那麼敏感了,你想看看它?」

  翁信良搖頭,也許他正準備忘記緹緹。

  沈魚下班之後,跑到翁信良的工作間。

  「翠絲的尿液樣本有什麼發現?」

  「它懷孕了。」翁信良說。

  「太好了!它是海洋公園第一條海豚媽媽。」

  「它是在一個月前懷孕的。」翁信良看著尿液樣本發呆,「剛剛是緹緹死的時候。」

  「你以為緹緹投胎變成小海豚?」

  「不會的。」翁信良站起來,「要變也變成飛鳥。」

  「是的,也許正在這一片天空上飛翔,看到你這個樣子,她會很傷心。」

  翁信良站在窗前,望著藍色的天空,一隻飛鳥在屋頂飛過。

  「一起吃飯好不好?」沈魚問他。

  「我不想去。」

  「那我先走。」

  沈魚走後,翁信良從口袋裡拿出三張票子,是三個月前,沈魚去買的歌劇門票,準備三個人一起去看,日期正是今天,緹緹卻看不到了,歌劇比人長久。

  翁信良一個人拿著三張門票去看歌劇,整個劇院都滿座,只有翁信良旁邊的兩個座位空著,本來是緹緹和沈魚的。這個晚上,他獨個兒流著淚,在歌劇院裡抽泣,如同一隻躲在劇院的鬼魅。

  他越來越相信,是鯨岡從他手上把緹緹搶走。

  舞台落幕,翁信良站起來,他旁邊兩個座位仍然空著,緹緹不會來了,他哀傷地離開劇院。在劇院外面,有一個活生生的女人等他,是沈魚。沈魚微笑站在他面前。

  「我知道你會來的。」

  翁信良低著頭走,沈魚跟在他後面。

  「你為什麼跟著我?」

  「你肚子餓嗎?我知道附近有一個地方很好。」

  沈魚帶翁信良去吃燒鵝。

  「這一頓飯由我作東。」

  「好,很久沒有好好吃一頓了,可以請我喝酒嗎?」

  「當然可以。」

  翁信良不停地喝酒,原來他的目的不是吃飯,而是喝酒。

  「不要再喝了。」沈魚說。

  「我從前是不喝酒的,如今才發現酒的好處,如果世上沒有酒,日子怎麼過?」

  「你為什麼不去死?」沈魚罵他。

  沈魚扶著翁信良回到自己的家裡,咕咕看見翁信良,立即跳到他身上,翁信良擁抱著咕咕,滾在地上,把它當做緹緹。

  沈魚拿熱毛巾替翁信良敷臉。

  翁信良喝得酩酊大醉,吐在沈魚身上。

  「你怎麼了?」沈魚用毛巾替翁信良抹臉,翁信良不省人事,躺在地毯上。

  沈魚脫掉身上的毛衣,翁信良睡得很甜,他有一張很好看的臉。沈魚餵他喝茶,他乖乖地喝了。沈魚脫掉內衣,解開胸圍,脫掉襪和褲,一絲不掛站在翁信良面前。這個男人從來沒有見過她的裸體,從來沒有擁抱過她,她是他在頭一天遇到的第二個女人,這是她的命運。沈魚替翁信良脫去衣服,他的身體強壯,肌肉堅實,她伏在他身上,翁信良抱著她,壓在她身上,熱情地吻她的臉和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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