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是田文鏡那奸詐的老小子不對,我們……」
「行了!」白慕天坐上太師椅,擺擺手示意他們也坐下。「我沒有說不該收他們,而是提醒你們,人多易鬧事,大家最好謹慎一點。」
「這用你說,我早教人盯緊點兒了。」
「那就好。」白慕天瞥向蕭少山。「我下在期間,有何難以處理的問題嗎?」
蕭少山苦笑。「只有一件,前幾天呂姑娘又跑到咱們這兒來了。」
「呂四娘?」白慕天下顎驀然繃緊。「我不是叫她別再上這兒來了嗎?她又跑來幹什麼?」
「來拐走我這邊的士寶。」
「拐走石士寶?」白慕天眉峰微皺。「為什麼?」
蕭少山歎氣。「你也知道士寶的個性,就是愛打抱不平,而呂姑娘想要救出被李衛羈押在浙江總督署大牢內的呂氏族人,但她僅有一個人,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只好四處找人幫忙。」
「天地會的人為何不幫她?」
「我又不是天地會的人,你問我我哪會知道!」蕭少山咕噥。「總之,士寶被呂姑娘拐到江蘇的六合去了,他手下的杭海一幫也跟去一半,另外一半群龍無首,差點亂起來。」
白慕天神色凝重地思索半晌,而後毅然道:「撤去杭海一幫,手下的人分配到其他幫裡,免得被石士寶牽連上我們!」
「我就知道會這樣,」蕭少山無奈地喃喃道。「這下子一百二十八幫半變成一百二十七幫半了。」
「無論如何,在最恰當的時機來臨之前,漕幫絕不可暴露出真正的意圖,為此,我們必須和所有反清組織畫清界限,不能和任何反清活動牽扯上關係,以免被清廷察覺到漕幫成立的真正目的。」白慕天神情肅穆地望定王均與蕭少山。「你們記住了?」
王均與蕭少山同樣嚴肅地點點頭。「記住了,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們明白。」
「很好。」白慕天頷首。「還有其他事嗎?」
「有,我們未來的幫主大嫂呢?」
「……沒了。」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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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很快就過去了,這天午膳過後,允祿準備回去工作了。
「妳最好乖乖待在這裡,別給我出去到處亂跑,惹是生非。」
「知道了啦,不過……」滿兒笑嘻嘻地涎著臉,「我要如何與你聯絡?」更正確的說法是,惹是生非她是不會啦,但如果她想「到處亂跑」.又如何徵求他的允許?
大眼睛冷冷地橫過來睨她一眼。「告訴塔布,他自然會跟我聯絡。」
「如果只是進城裡去逛逛,也要問過你嗎?」
允祿考慮一下。「不用。」
「那……」眼神倏轉曖昧。「倘若是我思念你,想你陪陪我呢?」
冷漢的目光朦朧了一下,溫度陡然上揚好幾分。「告訴塔布,我會來找妳。」
「別騙我喲!」
「我何時騙過妳?」
若是金祿,那可多了,成打計數還不夠,滿山滿谷算不清,要是每一樁都用紙記下來,那一大迭保證會壓死人,但若是允祿嘛……
「沒有。」
於是,允祿回去工作了。
一個時辰後,漕幫公所大廳內,漕幫三位爺正準備開會討論如何分配船隻航行數。
「還是先討論隨運尾幫船嗎?」
「不,先討論……」白慕天突然停下,望著大廳口捧著托盤進來的年輕人,有點疑惑。「他是誰?」
「嗯?」蕭少山漫不經心地瞥一眼。「喔,他喔,他叫阿榮,也是從河南過來討生活的,不過腦袋不太靈光,又笨手笨腳的,叫他記條說不會認字,要他搬貨,十包起碼掉九包,沒轍,只好讓他上這兒來做做雜務,好歹掙個幾文錢寄回家鄉去養活家人。」
話說著,他悠悠然地蹺起二郎腿。
「我想反正他也只是在外頭這兒打打雜,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白慕天沒吭聲,兀自瞇起兩眼緊盯住那個五官清秀的年輕人仔細端詳,深沉銳利的眼神彷彿要刺進入的心坎裡頭去。
但見那年輕人個子高跳又挺拔,看上去該是個大男人了,卻頂著一張天真無邪的臉盤兒,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圓溜溜的十分可愛,還有一張比姑娘家更纖巧紅艷的小嘴兒。
這會兒,他正嚴肅地緊繃著表情,戰戰兢兢地端起托盤上的茶盅,小心翼翼置放到太師椅旁的茶几上後,這才鬆了一大口氣,泛起一臉純真憨傻的笑容。
「我沒有打翻喔!」
他得意洋洋地說,好像剛剛完成了一件天大地大,足以救國救民的偉大事跡。然後,他又繃起臉來,轉身謹謹慎慎的把第二杯茶平平安安地送到王均身旁的茶几上,再對王均綻放出更燦爛的笑。
「這杯我也沒有打翻喔!」他更得意了。
話才剛說完,喀啦一聲,笑容猝失,可愛的臉兒垮了,他幾乎快哭出來地喃喃道:「對……對不起,我……我再去倒一杯!」慌慌張張離開大廳,卻又被門檻絆了一跤,砰一下整個人像片門扇一樣平鋪在地上。
白慕天三人都很清楚的聽到他哽咽了一聲,以為他就要放聲哭出來了,但他馬上又吞回去。
「不哭、不哭,男孩子不能哭……」他抽噎著喃喃自語,再齜牙咧嘴地爬起來,兩手胡亂地揉揉胸口、膝蓋、手肘……「呼呼就不痛了喔……」而後抱著托盤一拐一拐的離去。
白慕天攬著眉望向蕭少山。
「放心、放心,他不會哭,」蕭少山忙道。「我已經讓康伯警告過他了,再哭就請他走路。」
但是當阿榮回來時,眼眶兒是紅的,鼻頭也是紅的,顯然他方才躲起來狠狠地大哭了好一會兒。
「阿榮。」
放好第三杯茶,正待離去的阿榮忐忑不安地回過眸來瞅著白慕天,烏溜溜的眼裡盈滿晶瑩的水氣,小嘴兒微微顫抖著,有七分害怕,兩分委屈,還有一分無奈。
「大……大爺?」
白慕天把一顆碎銀子放在托盤上。「這給你寄回家去。」
阿榮愣了一下,旋即又驚又喜地笑開來,「謝謝大爺!謝謝大爺!」橫臂拭去眼角的淚水,歡天喜地又小心翼翼的拿起碎銀緊緊握在手心裡,怕被人搶似的。「謝謝大爺!謝謝大爺!」
待他離去後,白慕天若無其事的喝了一口茶——不冷不熱、不甘不甜,難喝死了,真是糟蹋了這上好的雨前龍井!
「這兩天並沒有看見他。」
「他回鄉探望生病的老娘去了,半個時辰前才回來。」
白慕天點點頭,又問:「他很愛哭嗎?」
蕭少山很誇張地歎了口氣。「何止愛哭,如果不是之前警告過他,保證一天十二個時辰隨時都能聽到他的嚎哭。不過最可惡的還是大妹子,麻煩大哥抽個空說說她成不成?」
「她又闖什麼禍了?」
「也沒闖什麼禍,就是愛拿阿榮來出氣,沒事就罵他、打他或叫他罰跪,不然就不准他吃飯,還故意把阿榮扔進河裡去冒了好多水泡泡,又不准人家救他,若非康伯及時趕到,阿榮早就去找他老爹爹訴苦去了!」
哼了哼,蕭少山又說:「也不反省一下人家為什麼不敢娶她,不就是因為她性子太野蠻了,娶回家去不是為自己找罪受嗎?」
白慕天沉默片刻。
「我會跟她談談。」
「如若大妹子依然不肯聽勸呢?」難得開口一回,顯見王均也看不下去白燕燕的刁蠻任性。
白慕天又靜默了會兒。
「那就把她送回台灣府,再也不許她過來!」
第三章
守喪的日子是很無聊的,因此斷七過後,滿兒便跟著表姊妹們上茶坊去幫忙,會上茶坊的客人多半是些高雅的文人,倒也不難伺候,只不過聽他們滿口之乎也者聽得頭皮有點發麻。
不過這也是頭一回她有機會和自幼一起長大的表姊妹們和睦相處、聯絡感情,她們多半都已嫁人,大家可以談的話題可多了,夫婿兒女、公公婆婆、叔伯姑嫂,衣服首飾,可以罵的就拿出來大家一起罵個痛快,可以獻寶的也拿出來炫耀一下,這是女人的通性,要她們不能這麼做,簡直是剝奪她們人生最大的樂趣。
然而大家最感興趣的還是……
「王爺好可怕喔,妳的日子很難過吧?」
滿兒失笑,尚未回答,身後便傳來佟桂不以為然的嘟囔。
「才怪!難過的是王爺吧!」
滿兒回眸橫她一眼。「佟桂,那桌要沏壺新茶,還下快去!」
這家店到底是誰的呀?
佟桂不情不願地過去為客人沏茶,滿兒這才笑咪咪地轉回臉來,對表姊妹們搖搖食指。
「錯了,妳們看他好凶,其實他很寵我的,雖然不是百依百順,但只要是我真心想要的,他定然會滿足我,即便違背他自己的心意;或者有幾回我真的生氣了,他還會反過來討好我,逗我開心,縱然丟盡臉面也不在乎。」
表姊妹們相對而視,羨慕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