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欣嚇壞了。
她們從小到大無話不談,以往是同學,後來是好友,前不久欣欣還嫁給向榮,彼此成了一家人。這麼多年來,她從沒見過,向柔這麼失控過。
「冷靜?我不要冷靜!我要去殺了他!」向柔拒絕接受勸說,扔開枕頭套,捏著拳頭往床上重擊,心裡多麼期望,這一拳是打在那王八蛋的胸口。
欣欣被震得跳起來,臉上的驚恐表情,就像是看見企鵝散步、北極熊打盹的極地冰山,突然化為岩漿滾冒、烈焰噴濺的活火山。
「不好啦,」她想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擠出一句。「殺人是犯法的——」
「我是為民除害!」那個傢伙早就該死了!
「呃——喔——」毫無嫂子威嚴的欣欣,唯唯諾諾的點頭,眼看小姑罵得嗓子都有些啞了,連忙倒了一杯溫開水送上。「來,先喝些溫水,潤潤喉。」
痛揍床墊的拳頭,這才慢慢鬆開,小手接過那杯開水,粉嫩的雙頰因為怒氣,顯得分外紅潤。她坐在床邊,壓著滿床的雪白棉絮,啜著溫熱的開水,平息洶湧澎湃的怒氣。
「要不要吃塊水梨?」欣欣又問,奉上脆甜的水梨。她就是因為端著水果進來,才會誤闖「地雷區」,目睹冰山美人發火的難得畫面。
向柔搖頭,努力重拾冷靜,呼吸慢慢恢復平緩。她很少發脾氣,但是不知為什麼,那個可惡的傢伙,只憑著幾句話,就能夠粉碎她的自制,讓她氣惱不已。
滿盤水梨被擱回桌上,欣欣歪著頭,端詳著好友的側臉,確定滾冒的火山,終於不再噴發,警戒狀況已經解除後,才小心翼翼的開口。
「柔,你剛剛說的那個人——是誰啊?」她好想知道,究竟是誰有這通天本領,能把向柔從冰山氣成火山。
紅嫩的唇緊閉著,許久之後才吐出三個字。
「成大業。」
欣欣的眼兒再度瞪圓,對這個名字倒是印象深刻。
「他怎麼了?」
向柔雙肩一緊,瞪著手裡的杯子,表情有些複雜。「他回來了。」
「噢!」欣欣發出訝異的單音。
當初,在畢業舞會上,全校的畢業生,眼睜睜看著向柔被成大業帶走,立刻亂哄哄的鼓噪,說什麼美麗的模範生,終於被萬年留級生追上手,多少少男少女的心,在那一夜全碎了。
全校都知道,成大業該是吻著向柔的紅唇,以為他們就要湊成對了。哪裡知道,兩人之後卻形同陌路,那晚他們離開活動中心後,所發生的事情,從此成為鎮上的十大懸案之一。
單純的欣欣,更是不清楚前因後果,還以為向柔是初吻經驗——呃,啊——不太愉快,例如被成大業咬傷唇,還是撞到牙齒什麼的。
「呃,柔,你別生氣了,只是一個吻罷了,你——」她突然住了口,赫然發現眼前那張美麗的臉兒,已經紅得像是熟透的番茄。
有別於先前的惱怒,向柔此刻的表情,帶著幾分羞赧、幾分不安,像是被人提及了最羞人的事……
她像是掩飾什麼,調開視線,不自在的又喝了口水。
對這種表情,欣欣可不陌生。當初她跟向榮做了「壞事」,被鄰居與親人間「捉姦在床」時,映在鏡中的小臉,就是這種表情。
不會吧,難道——
「他當年不只是吻了你嗎?」她衝口而出,急忙追問,不敢相信中規中矩的好友,居然——
正在喝水的向柔,猛地一嗆,差點把口中的水給咳出來。她嗆咳了好一會兒,臉兒愈來愈紅,一雙美目刻意迴避,看左看右、看上看下,在屋內遊走了幾圈,就是不肯看欣欣。
「我還有帳目沒有處理,不跟你聊了。」她擱下杯子,起身就往外頭走,拿工作當藉口,不肯正面回答問題。
看她一副作賊心虛的樣子,欣欣坐在原處,小嘴半張,震驚得久久無法動彈。
哇,她剛剛知道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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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夏的陽光毒辣,曬得人頭暈目眩。
週日的上午,公園的棒球場旁,搭起門字形的膠篷鐵架。家扶中心為了募款,結合鄰近廠商與機關團體,配合鄰近幾鎮國中棒球的校際比賽,在公園內舉辦園遊會。
人們攜家帶眷前來,為棒球賽熱情加油。園遊會裡香味四逸的鄉土小吃、冰涼的冷飲、各類的手工藝品,或是當地的農特產,更是讓人流連忘返。
向柔也來了。
她是不得不來。雖然,她極力想要避開這類場合,免得遇見成大業,但是向家也是協辦廠商,設了六個攤位義賣各類花束,以及可愛的盆栽,必須由她親自到場,指揮員工佈置。
園遊會的買氣,一如往常熱絡,生意好極了,開幕後才兩個小時,義賣的花卉與盆栽已經售完。她陪著員工們,把攤位收拾乾淨,吩咐他們就地解散。
日正當中,球賽已經分出勝負,廣播處的擴音喇叭,發出刺耳的音量,宣佈球賽名次。
向柔經過廣播處,卻陡然瞧見,一輛大紅色的水箱車,就停在某個攤位後方,在烈日下看來格外刺眼。
一個穿著汗衫的男人,在攤位前吆喝著,面前擺著十來桶的水球。攤位上方有塊紙板,用紅色的油漆,寫著「人形標靶」,四個歪斜的大字,過多的紅漆流滴,讓那四個字看來沭目驚心。
她只是多看了一眼,那個人就嚷起來了。
「來啊來啊!」他忙著招攬客人,聲音又大又響。「人形標靶,砸水球,很過癮的啊!小姐,要不要來玩?一桶十個水球,一次一百!我們全隊的弟兄們都隨你挑啊!」他大手一揮,介紹那群坐在棚架下玩撲克牌的「靶子」。
消防隊的隊員們,行善不落人後,做的是無本生意,直接開來水箱車,灌了一桶桶的水球,提供精壯的隊員挨打,乘機在夏日裡涼快涼快。
向柔冷淡的搖頭,甚至加快腳步,一心只想盡速避開。她撇開視線,卻又不禁想到,那匆匆的一瞥,已經讓她看清楚,「那個人」並不在攤位裡——
這個念頭才剛閃過腦海,男人們的吆喝就陡然響起。
「老大!」
「哇,你總算來了。」
「有什麼新勤務嗎?」
該死!
她在心裡暗暗罵了一句,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誰出現了。她走得更快,已經接近小跑步,卻聽見那個招攬客人的男人,困惑的大叫著。
「啊,老大,你要去哪裡?不是換你來雇攤子嗎?」他扯著喉嚨直喊。「老大,我要去吃飯啊!你走了,攤子怎麼辦?」
話聲未落,一股比炎夏更熱燙的溫度,欺靠到她的後方,龐大的陰影將她籠罩在其中。
「我陪你逛逛。」低沉的嗓音在她腦袋上方響起,根本不管她同不同意,逕自就決定,非要陪伴她不可。
「不用了。」她皮笑肉不笑,抬頭睨著他,卻因為強烈的日光而瞇起眼睛。
寬厚的大掌伸來,輕靠在光潔的額前,替她遮住陽光。
「好吧!」成大業低著頭,閃電般出手,握住她的手臂,愉快的宣佈:「那你陪我逛逛。」大大的步伐往前跨,霸道的拉著她就走。
她臉色一冷,捏緊拳頭,狠狠賞他一肘子,滿意的聽見他悶哼一聲,趁著他吃痛的時候,脫離他的掌握。
「老大,我要去買便當吶!」攤子上的男人還在鬼叫。
向柔被纏得心裡有火,索性也不走了。她突然轉身,往消防隊的攤子走去,筆直的走到那個男人面前。
「你剛剛說過,我可以挑人?」她問。
「是啊!」剛剛還在「哭麼」的男人,愣愣的回答。
「好,那我要他。」她傲然轉身,伸出小手,直指身後那只甩不開、打不走的跟屁蟲。
成大業劍眉一挑、雙手一攤。
「隨時隨地都可以。」他故意回答得一語雙關,笑得比無賴還無賴,比當年還要邪氣。
向柔也不動怒,只是冷笑幾聲,拿出一張百元點券,換來一整桶的水球。她垂斂著長睫,掩飾星眸閃動的光芒,纖細的指慢條斯理的翻探,刻意等他走到定位,才摸出一顆水球來。
他臉上笑意不減,雙手大張,一副情願任她盡情凌辱的癡情模樣。「來吧,我——」
啪!
一顆水球飛來,正中他的嘴。
清水嘩啦啦的往下流,成大業抹去滿臉的水,動動下巴。水球雖然柔軟,但是爆擊在臉上,簡直就像是一個響亮的耳光。
「喂,你——」
啪!
又是一顆,還是直接命中他的嘴。
「哇,好準!」消防隊員們同聲讚歎,全擠在旁邊圍觀,根本料不到,這纖細的美人兒,出手竟然這麼狠辣。
向柔絲毫沒有分心,又連投幾球,不但沒有半球落空,還球球都命中目標。沒一會兒,那張黝黑的俊臉,已經被打得發紅。
「你玩真的啊?」他終於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