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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典心

  那是一個高大的男人,深刻的眉目、健碩的身形,所散發出的無形壓力,讓任何人面對他的身高與氣勢,總會矮上一截。

  就因為這種傲人的體型,體育組長當初才會找他去打籃球。可惜他卻暴殄天物,寧可用健壯的身子去打架——

  「很抱歉,這是我的位子。」他略微偏頭,看著她身旁的那位花商,雖然表情在笑,目光卻銳利而強硬,讓人不敢逼視,清楚的傳達出,他對這個位子有多麼重視。

  坐在向柔身邊的花商,簡直是落荒而逃,火速的讓位。

  成功的嚇跑花商後,不速之客大剌剌的入座,還伸出大手招了招,要服務人員替他拿來一副免洗碗筷。

  她看著他,清澈的眸子眨也不眨,半晌後才開口。

  「這位先生,請問我認識你嗎?」

  男人挑起濃眉,靠近了些許。

  「你不記得我?」他對她咧嘴一笑,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

  她看著他的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路邊的郵筒。

  「不記得。」

  「我可是對你日思夜想,從沒忘記你。」他的笑容裡,仍舊帶著幾分邪氣,那雙黝暗的眸子裡透露著篤定,根本不相信她會忘了他。「你想不想我?」他得寸進尺,問得更直接。

  想。

  我想殺了你!

  向柔在心裡吶喊。

  她曾經被羞辱得那麼徹底,對一個女人來說,那件事情足以刻骨銘心。幾乎是見到成大業的第一眼,她就已經認出他。只是,她萬萬想不到,這個男人竟然厚顏無恥到這種地步,竟然還有臉在她面前出現。

  在他對她做過那些事情之後——

  冷靜的情緒,像是一塊被澆上滾水的冰塊,喀啦喀啦的迸出細縫。她捏緊手裡的免洗筷,忍耐著那股揮出筷子,在他臉上重重戳出幾個洞,讓這惡劣的、不要臉的、該死的傢伙血濺當場的衝動。

  八年的歲月洗禮,讓他看來更粗獷豪邁,那身輕便的襯衫與長褲,突顯出他肩寬腰窄的健美身形。古銅色的皮膚、短平頭的髮型,以及每一寸結實有力的體魄,讓他即使面帶微笑,卻仍有一絲危險的狠勁。

  憑著這雄性魅力十足的皮相,這八年之間,不知道又有多少無知的女人,曾被他耍弄在掌中——

  紮在她心口的細針,被輕輕彈了一下。

  當年的種種,像走馬燈似的,飛快的在腦中繞啊繞,向柔憤怒到了極點,卻逐漸冷靜下來。

  第二道菜端上桌,是佛跳牆,撕去封住壇口的保鮮膜,冒出熱騰騰的香氣。同桌的賓客嘴裡吃著好料,眼睛也沒閒著,盯著兩人直瞧,敏感的察覺,這兩人之間飄蕩著某種詭異的氣氛。

  「我替你舀一碗吧!」成大業主動開口,那根粉紅色的塑膠湯匙,被他握在掌中,看來小得有些可笑。直到塑膠碗裝得快滿出來,他才住手,慇勤的把滿碗佳餚送到她面前。

  向柔卻視而不見,又請人拿來一雙碗筷、一個杯子,對於他碰過的餐具,則像是上頭染了病毒似的,再也不肯碰一下。

  「嘿,柔,遇見老同學,你怎麼這麼冷淡?」他興致盎然的問,絲毫沒有被她的冷淡嚇退。

  她相應不理,逕自舀了半碗佛跳牆,挑出一顆綿軟香甜的栗子,慢條斯理的嚼著,一副不認識他,也根本不想認識他的淡漠神情。

  成大業撇撇嘴,不死心的靠近,盯著她紅潤的唇,黑眸裡閃過一絲濃燙的光芒。

  「怎麼了?難道你真的把我忘了?」他摸著方正的下巴,嘴上雖然這麼說,眼神卻仍充滿自信,確定自己在她的記憶裡,肯定有一席之地。

  上百桌的宴席,他可是一桌一桌的找,花了不少時間,好不容易才找到她。

  在眾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紅紅綠綠的賓客間,唯獨她一身素淨,穿著整齊的白色絲上衣、淺棕色細格子長裙,端莊秀麗得一如當年,只是柔軟的髮絲,被緊盤成髮髻,讓她看來嚴肅得像個國文老師。

  面對他的詢問,向柔還是毫無反應,眼觀鼻、鼻觀心,專心的品嚐一道道好菜。

  幾桌外傳來騷動,新婚夫婦用烏龍茶魚目混珠,一桌桌的敬酒,轉眼已經來到他們這桌。

  穿著小禮服的新娘子,全程臉色發白,雙手抖個不停,杯子裡的烏龍茶,一半以上是被她抖掉的,要不是有新郎扶持著,肯定就要腿軟的癱倒。

  「謝謝各位賞光,今晚——」向剛微笑著,舉高手裡的酒杯,在瞧見成大業時,臉色微微一變。

  「好久不見,恭喜恭喜!」他搶著開口,滿臉笑容,直接省略長串的祝賀詞,還關懷的看著新娘。「新娘的臉色不太好,看來不太舒服,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他四兩撥千斤,刻意要支開向剛。

  礙於新郎的身份,向剛當著眾多親友的面,就算是再不歡迎這傢伙,也得硬擠出笑容來。再說,凌瓏不適應眾人注目,強撐著敬了幾十桌酒,已經嚇得花容失色,像是隨時要昏倒,的確是需要休息。

  向剛迅速做了決定,沒有多吭聲,只是警告的看了成大業一眼,然後就扶著寶貝妻子進屋休息。

  確認障礙排除後,他又轉過頭來,死皮賴臉的繼續纏著向柔。

  「既然你不記得我,那麼,我只能花點時間,重新做個自我介紹。」他好整以暇的說道,龐大的身軀在塑膠椅上挪了挪,調整了一個較舒適,且更接近她的姿勢。

  她坐得直挺挺的,刻意把塑膠椅拉開。

  他保持微笑,跟著挪動椅子,像塊牛皮糖般貼著不放。

  握住免洗筷的雙手,略微緊了一緊。她再度挪開,他卻再度逼近,還用手肘撐在桌上,對著她挑了挑眉。

  圓桌旁坐滿了人,原本就略嫌擁擠,向柔一挪再挪,只差個幾公分,就要貼上另一旁的花商。那男人滿臉期待,眼裡寫滿了「繼續繼續,噢,求求你繼續」,一副敞開懷抱,等著她貼上來的表情。

  一道銳利的視線,卻從那張花容月貌的後方射來,強烈的壓迫感,刺得他頭皮發麻。求生的本能,讓他火燒屁股似的猛跳起來。

  「呃,我還有事……那個……呃、啊……」吞吞吐吐了半晌,凌厲的視線又掃來,飛揚劍眉下的俊臉,瞬間凶狠得有如流氓惡棍,花商悚然一驚,匆忙丟下結論。「再見!」說完,他夾著尾巴,逃命似的逃離喜宴現場。

  「好了,說到哪裡了?」成大業恢復痞痞的笑臉,若無其事的看著向柔,還裝模作樣的想了想。「噢,對了,自我介紹。我姓成,名大業,就住在鎮上。今年二十八歲,身體健康,無不良嗜好,不抽菸、不喝酒,目前沒有女朋友——」

  「對不起,先生,我要吃飯,請你安靜。」她冷冷的打斷他,要不是顧忌現場有太多人圍觀,她手裡的免洗筷,早已經插進他的喉嚨了!

  鎮上的小道消息,傳遞速度快得驚人,她在鄰里間的形象太好,不願意讓人看笑話。再說,她是向家的女兒,又是向家的職員,現場的花商那麼多,要是目睹她當場殺人,肯定會影響家裡的生意——

  不過……不過……

  「也對,你這麼瘦,是該多吃點。」

  向柔眼一瞇,把筷子握得愈來愈緊,秀美的下顎,因為咬牙而緊繃著。

  該死的!成大業要是繼續胡扯下去,她真的無法保證,自己是不是會失控,當場動手殺死他!

  看她神色不對,成大業一抬眉,識相的開口:「好吧,反正來日方長,以後有的是時間,能讓我們再度熟悉。」他聳聳寬肩,笑容看來仍有幾分邪氣。「我已經請調回來了。」

  向柔沉默以對,根本不關心這傢伙是從哪裡調到哪裡,一心一意只希望他快點滾開。

  他卻笑容可掬的補充。「對了,忘記告訴你,我是新到任的消防隊小隊長,以後還請你多多指教。」

  消防隊小隊長?成大業?那個萬年留級生?那個流氓?

  這可怕的消息,讓她當場破功了!

  「你?!」

  她杏眼大睜,極力偽裝的冰封表情,終於瓦解碎裂,流露出難得一見的驚恐。

  「是啊,」她嚇壞的模樣,讓他莞爾得加深笑意,黑瞳裡漾著趣意。「我離開鎮上後,在台北補習一年,重考上了警察學校。」

  事關重大,向柔強忍著厭惡,不得不開口發問。

  「你是說——被警察關的學校?」她求證,強烈認為,那才是適合他去的地方。

  成大業搖搖頭,露齒一笑。

  「不,警察大學。」他愉快的回答,看著那張清麗的臉兒轉為蒼白。「我在台北的消防局服務幾年,今年才請調獲准,可以回鎮上替鄉里服務。」

  她的表情像是被揍了一拳!

  「開什麼玩笑?!」她脫口而出。

  「不,不是開玩笑。」他輕柔的說道,注視著那雙漂亮的眼兒,慷慨的提出邀約。「有空的話,歡迎你到消防隊來找我泡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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