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請上車。」
「嗯。」潘磊頷首,無端愁緒又隨秋意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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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軒:
三年不見,別來無恙?
在京中游宦三年,日久益倦,決定自請外調,這幾日剛在江寧安頓下來,旋提筆封書予汝,三年前之約定言猶在耳,不知汝還記得否?
平生之交,泛泛不知其數曠故人重逢,卻是人間一大欣慰事,身陷官場之中,不得自由,遂只在扛寧恭候,冀汝能前來一敘交分。
謹祝
清安
潘磊
叩、叩、叩!
「什麼事?」
潘磊方署好名,僕役便叩門稟事,他問來人何事,語聲方落,僕役族接口道:「大人,李大人送來東帖一張。」
「拿進來。」潘磊道,目光再一次檢視信札內容,沒有多注意柬帖之事。
「是。」
僕役遞上柬帖。
潘磊迅速瀏覽了一遍,是場洗塵宴,為了歡迎他自京赴任而設,他蹙了蹙眉,不好拒絕下屬美意,但他卻是興致缺缺,僕役還等著他的回答,他沉吟了一會兒,道:「好吧,請你回去通報,說我會準時到,多謝李大人的盛情。」
「是,大人。」
潘磊低首,繼續看著寫給立軒的信,檢視完後他把好信箋,放人封套裡,想著,立軒是否仍如以往地風流倜儻、慷慨熱情?
夜了,潘磊仍不能寐。
他在黑暗中輕撫著那只雕工精細的檀香盒,檀香的氣味早已淡不可聞,那段窮困卻幸福的日子呵……在記憶中也淡得像不曾存在過。
采采……采采。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喚。
涉江采芙蓉,
蘭澤多芳草。
采之欲遺誰?
所思在遠道。
還顧望舊鄉,
長路漫浩浩。
同心而離居,
憂傷以終老……
潘磊深深地、深深地感覺到這首古詩裡,那種沉靜憂傷的情感,那是一輩子隱藏在心底的最大遺憾……
第九章
美酒珍繕的氣味瀰漫四周,名為洗塵宴,卻並非只是幾壟蔣酒相互敬答,潘磊在宴筵中看著一罈罈的美酒開壇,一道道的珍繕上了又撤、撤了又上,歌聲曲聲不輟,江寧的日益繁華盡展他跟彰,他應酬地敬著酒,卻又不知怎地很想藉故離開。
「潘大人,下官敬您一杯。」李大人微有三分醉意了,他向潘磊敬酒道。
潘磊淺啜一口還禮,此時一名僕役來報,在李大人耳邊低聲道:「大人,羽珞姑娘已經準備好了。」
「是嗎?呵呵呵……」李大人笑說:「潘大人初至江寧,一定還未聽說過羽珞姑娘吧?」
「並不曾。」潘磊道。
「羽珞姑娘是江寧城第一舞伶呢……江寧城自她來後,許多高官權貴不遠千里專為她而來!」李大人說道,先轉頭吩咐僕役安排她出場,隨後又道:「這一回下官因著潘大人的面子,才有幸一見其舞姿,平日羽格姑娘只在停雲坊跳舞,一月只兩回,且所費不繳………」
「喔……」潘磊應了聲。
「來了!來了!」李大人撫掌叫好。
兩行身披粉色輕紗的舞伶魚貫而出,在地上鋪上軟緞、灑滿花瓣,其中一名喚作彌兒的舞伶彎身致禮,櫻唇輕啟道:「彌兒替羽珞姑娘敬潘大人一杯。」
旁人遞給了彌兒一杯酒,潘磊從座上起身回酒。
「羽珞姑娘從不開口說話的,這是慣例……」李大人解釋道。
「無妨。」潘磊道。
彌兒嫣然一笑,衣帶翩翩,音樂方起,另一個身披層層青紗的窈窕女子隨節奏舞出,眾人拍手。
想必,這就是羽珞姑娘了……潘磊想。
青衣女子體態盈盈,隨音樂起舞。面紗後的臉隱約可見其美,一雙美眸流轉眾人之間,她彎身、拈指、回眸,在座所有人如癡如醉,而隨著音樂節奏的急促,羽珞旋著圈,每一次轉身,身上的青紗便一片片掉落,露出潔白腳躁的小巧銀鈴,眾人鼓噪了起來,青紗散了滿地,剩餘的僅能蔽體,潘磊卻愕然了,隨著她每一次的轉身,他的腦中不停地浮現記憶深處那張清美的容顏。
面紗後的臉……那樣神似的眉眼與體態……
潘磊不自覺地捏緊了手中的酒杯,可能嗎?可能嗎?他腦中轟然作響。
「羽珞姑娘,再舞一曲!再舞一曲!」一曲即畢,眾人仍意猶未盡,拍手聲中有人喊道。
羽珞在面紗後微笑謝退,潘磊焦的的目光不能須臾暫離,李大人看出這點,忙起身道:「羽珞姑娘,今夜你是為咱們潘大人而舞,不比尋常,怎不親自敬潘大人一杯?」
她在面紗後微微一笑,接過旁人遞來的酒,凝視了潘磊數秒,又恢復了笑容,輕輕抬手。優雅地一飲而盡。
潘磊怔怔地回飲,見她翩然欲轉身退場,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出聲喚道:「等一等,羽珞姑娘。」
她旋身,美眸盛滿疑問。
「驚艷於姑娘舞姿,令我……想起了兩句詩。」
眾人安靜地聽著他接下來吟的詩。
「涉扛采芙蓉,蘭澤多芳草……」他吟道,注視著她的眸。
眾人開始議論紛紛,潘大人吟這兩句詩的意思是……
美眸中的笑意微斂。
「想起這兩句詩,是因為姑娘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人……」潘磊啞著嗓子,輕輕地補充。
羽珞點點頭,福了福身子,優雅地退下。
潘磊緩緩坐下,點點滴滴,滲回他的心底。
「潘大大……」李大人低聲問。
「各位大人,潘某微感不適,先行告退,多謝各位盛情美意,潘某銘記在心……」他作揖道,言畢便匆匆離席。
潘磊一出去,便開始尋找羽珞的身影,最後他看見她的背影沒入車篷裡,他晚了一步,只有怔怔地目送她的遠去……
她是嗎?她是蘭澤嗎?還是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想像?
慘澹澹的月色掛在天幕,他怔忡,突然覺得徬惶無措……
羽珞……停雲坊……
是她嗎?是她嗎?
千百個疑問反覆地出現他腦海中,他歎息,在月色昏暗裡踽踴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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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珞姑娘……」彌兒在門外道。
「進來吧……」羽珞攬鏡自照,拿起黃楊木梳仔細梳理著如雲的鬢髮。
彌兒一進來,便說:「羽珞姑娘,嬤嬤派我來通知你,潘大人今兒個來停雲坊作客,自上回洗塵宴後,潘大人便常派人來問嬤嬤你下回跳舞的時候,對你很是慇勤,嬤嬤希望你能多招呼點……」
「知道了……」她頓了頓,繼續梳著發。
「嗯,彌兒覺得潘大人十分年輕俊俏呢!」她低低自喃。
「幫我拿今晚的舞衣好嗎?」羽珞對彌兒的話恍若未聞,只道。
「好的,是銀紗那件嗎?」
「嗯。」
羽珞在鏡前整裝,將腰高高束起,雪白豐腴的酥胸恰到好處地半裸,她整整銀紗上的白羽,不經心地問彌兒說:「你剛說這一個月來他常派人來探問我的消息?」
「是啊,有幾次他還親自來呢!」
「是嗎?」
「後來可能因為公務纏身,他才派下人來的吧!」彌兒說道。
「潘大人可有帶妻兒赴任?」羽珞問。
「沒有,彌兒聽說啊,一堆人想替他說媒,可是這麼幾年來他都絲毫不心動,尚未娶妻呢!」
「喔?」
「啊!對了!羽珞姑娘。嬤嬤還要我問你,今晚舞跳完後,或許跟潘大人喝個幾杯酒,聊表感謝如何?」
「我只是來跳舞的,這事前都說好的了。」羽珞拒絕地說。
「喔……那我去回話給嬤嬤。」彌兒說。
「嗯,你也該回去準備了。」羽珞淡道。
「彌兒知道。」彌兒點點頭,走了出去。
羽珞緩緩坐回鏡前,凝視著鏡子裡那一張面紗後的臉,久久沒有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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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珞蓮指一拈,優雅地謝了場,依照慣例拾起地上散著的薄紗,輕拋下台,客人爭先恐後地搶著那綴有羽飾的薄紗,席間唯有一雙炯然的眸子沒有動搖,他看著她,以一種的的而專注的目光,在她身上烙下一道道燒的的痕跡,令她不敢與他對視,她只能淺笑著,投江在音樂的節奏中,盡量避開他的眸光,因為只要她一看,她便總會不自覺地亂了舞步。
她看見他,低聲詢問著嬤嬤一些話,嬤嬤為難地看著她,搖了搖頭,他轉頭重新望著收著纏頭的她,攫住她的目光,欲語還休。
欲浯還休,然而他始終還是沒有機會說,這是規矩,她只跳舞,不陪客、不說話,也不摘下面紗,即便想用千金來換,也不可得。
羽珞收完了纏頭,由彌兒向每個客人致謝,她輕盈地轉身,一陣幽沁的香氣熏人,他站著,目送她離開,羽珞仍然感受得到背脊上他目光的灼熱。
她一步一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