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等候,卻是有些坐不住了呢!三天了,已經過了三天,這三天對他而言真可說是度日如年,「她」……應該醒了吧?見到她的第一句話該說什麼好?她會不會不認得他了?
無數個問題不斷在他腦子裡穿梭來回,一顆心始終無法平靜,恨不得此刻已身在蒲家。他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她呵,就不知她是否同他一樣的心情。
正當他坐立不定之際,一道頎長的身影朝他緩緩走了過來。
「雲衣,今日怎麼起得這麼早?」韋長空走進涼亭,也在石桌旁坐下。
聞聲,馮雲衣抬起頭來,笑道:「沒什麼,只是精神好便早起了。」
見他神采奕奕、丰神俊朗的模樣,往日身上那股隱隱的冷誚陰鬱之情已不復見,韋長空不由得替他感到高興。
「也是,昨日那劉三已經認罪,坦承十八年前犯下的血案,你多年來的心願終於達成了,我想,老爺夫人在天之靈一定也感到很欣慰。」
說到這件事,馮雲衣心裡卻是有些疑惑。「真是令人驚訝啊,那惡人一開始還死不認罪,堅稱自己並非魯有財,為什麼後來又肯承認了?」劉三是個狡猾之徒,若無真憑實據,要讓他俯首認罪可比登天還難。
「哼,只怕他不認罪也不行。」韋長空冷笑了聲。「或許是老天有眼吧,聽裡面的差爺說,昨兒個一早,有名婦人進官衙指證那劉三正是當年的魯有財,還將他身上的特徵一一說了出來,經查證,確實與劉三無異。」
聞言,馮雲衣心中倏然一動。「莫非,那婦人是……」
「沒錯,誠如你所猜想的,差爺說,那婦人自稱是魯有財之妻,也是當年血案的目擊者:當時之所以沒出面投案報官,實在是因為太害怕了,又思及兒子尚年幼,不能沒有母親,所以才隱忍至今。」
「真是讓人想不到啊……」心情百感交雜,厘不清是什麼滋味多些。
「據我所知,這十幾年來,那婦人的日子也很不好過,時常受著良心的苛責……」韋長空別有深意地道。「雲弟,現在如果讓你見到了她,你還會對她心存怨恨嗎?」
馮雲衣皺了皺眉,思索片刻後,誠實回答道:「恨可消,但一時之間恐怕怨難平。」頓了一下,他忽地挑高一層看著自己視若親大哥的男人。「聽你話中之意,你好像不只見過那婦人,而且還很瞭解她這些年的情況?」
「我不過是依著人之常情推測罷了。」韋長空微笑地輕輕一撥。
「嗯……」直覺姊夫與姊姊有事情瞞著他,是跟那婦人有關吧。只是此時,他已無心猜測,畢竟惡人已伏法,何況當年婦人也是為了自保,並非罪不可赦,今時出面指證也算是贖了罪,他……是應該完全放下了。
原來心境不同,對事情的看法也就不同。是他變了嗎?
「雲衣,你這次能躲過一劫,全仗阿福忠心護主。」韋長空轉移話題道。「要不是他挺身為你擋了那一刀,後果可真不堪設想啊!」
馮雲衣微微一笑。「是啊,阿福那憨小子就是有一股傻勁。」
在這之前,他怎麼也不相信這世上會有人為了與己不相干的人,傻得犧牲自己的生命,可阿福與莫桑織卻向他證明了這一點。所幸他們兩人都平安無事,老天算待他不薄,給了他一個看清自己偏執的機會,還慈悲地沒讓任何遺憾的事情發生,為此,他衷心感謝上蒼。
「說來,阿福也算命大,那一刀下手不輕,所幸沒傷及要害。」韋長空接著又說。「已經三天了,大夫說他今天應該會醒過來。」
話才剛說完,就見一名駝著背、彎著腰的中年婦人捧著一碗藥湯自廊下走過。佝僂瘦小的身影看起來有些眼熟……
「那是柳大嬸,馮家莊的廚娘,也是阿福的娘。」韋長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替他解答道。「這三天全是她一人獨力照顧阿福。」
馮雲衣微微皺眉。柳大嬸的出現提醒了他一件事情,這幾天因為掛心莫桑織的事,都忘了自己該當面向她致歉與致謝;每次去探望阿福,總是碰不到她,現下倒是個好機會。沉吟了會,他隨即站起身跨出涼亭。
「你要去哪裡?」身後,韋長空問。
「我去看看阿福。」頭也不回地應了聲,沉定的步伐不曾稍停。
來到僕房外,經過窗邊,聽到房裡傳來說話聲,他以為阿福已經醒過來了,探頭一望,原來是背對著他坐在床邊的柳大嬸正對著仍昏迷的阿福喃喃自語著。
「孩子啊,你挨了這一刀娘雖然很心疼,但也感到很欣慰呀!」感慨的話語傳人他耳裡,讓他不由得止住腳步,這時候進房裡去似乎並不恰當。
「娘知道苦了你了,不過這是咱們母子欠馮家的,就算今天你不幸身亡,娘也不會有半句怨言,咱們母子的罪孽是該由咱們自己扛。」
柳大嬸接下來說的話讓他不自禁地蹙起眉頭。馮家對他們母子不過是收留之恩,何來罪孽之說?
「可憐的孩子,你從小沒有爹疼,還得替他背負罪孽……」沙啞的聲音好似哽咽難言。「只能說……這都是命吧!你那狠心無情的爹刺了你一刀,父子天情就此斬斷,你也不欠他什麼了……」
聽到這裡,馮雲衣心中驀然一動,隱約明白了一些事情。
「孩子啊,娘情願永遠欺騙你,也不想讓你知道你有個狠心歹毒的爹!行刑那一日,我會去替你爹處理好身後事,對他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從此以後,咱們母子和他是一點干係也沒有了……」
至此,馮雲衣完全明白了一切事情。柳大嬸與阿福母子倆正是當年那惡人的妻兒。瞬間,他腦海裡迅速閃過一些片段及阿福說過的話……他們母子兩人自願進馮家莊為奴該是為了贖罪吧?
很快地理出前因後果、來龍去脈,馮雲衣但覺心中萬分感慨。當年他的爹娘何其無辜,可今日的阿福又何嘗不無辜?
這時候,他該進去嗎?遲疑了片刻,他終究是沒進房裡去,就讓柳大嬸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好了。如同她所說的,她與阿福同那惡人已經毫無關係了,他們在他心中,就只是單純的柳大嬸與阿福,是馮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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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公子,你來了呀。」蒲員外一看見馮雲衣便熱絡地招呼道,福態的老臉盈滿笑意o/心情看似大好。
也難怪了,自三日前馮雲衣帶來王道士聲稱有辦法治好蒲小姐癡呆之症時,他心裡雖不樂觀,可卻十分感激。待三日後,見獨生愛女醒來後果真如正常人一般無異,不再是癡癡傻傻的模樣,他欣喜欲狂,高興得老淚縱橫o/心裡對馮雲衣的感激也更加深了幾分。
如今,於蒲員外而言,馮雲衣可說是蒲家的大恩人。
「蒲老爺,未知蒲小姐一切可好?」馮雲衣欠身揖禮,看似溫文淡定,可一顆心早已迫不及待,只是強自按捺著。
一提到女兒,蒲員外開心地呵呵大笑,道:「馮公子,老夫真要好好謝謝你呀,我家錦兒像換個人似,正常得不得了,還會喚我爹呢!這全都是馮公子你的功勞啊!」
知「她」一切安好,馮雲衣心中甚喜,忍不住道:「蒲老爺,能否讓我和蒲小姐見上一面?」
「當然、當然!」蒲員外連聲應諾。「錦兒她也說要當面向你致謝呢!」語畢,隨即命下人請小姐出來面見恩人。
片刻後,在丫鬟的陪同下,一身淡紫衣衫的蒲錦兒唇角隱隱含笑地來到馮雲衣和蒲員外面前。
「錦兒啊,這位就是我昨日跟妳提過的馮雲衣馮公子,妳的病多虧他才治好的,妳可得好好謝謝馮公子。」蒲員外忙為女兒介紹道。
蒲錦兒一雙明眸凝向馮雲衣,盈盈一福身,道:「錦兒在此謝過馮公子大恩!」
馮雲衣怔怔地望著她,那熟悉的眉眼是蒲錦兒也是「她」。猶記得那一日偕同王道士來到蒲家的情形。一看見癡呆的蒲小姐,他幾乎是驚愣得呆住了!那蒲家小姐的容貌竟與莫桑織十分酷似,簡直如出一轍,難怪他初見莫桑織時,便有種眼熟之感。
瞧她盈盈水眸睇著自己,神態悠柔美麗,可眼底……看不到一絲對他的熟識;她看著他的眼神,彷彿他只是一個尋常男子,一個對她有恩的尋常男子。
她……該不會是忘了他吧?心裡倏地感到驚慌!若能跟她獨處就好了,也許她只是礙於蒲老爺在場,所以不便與他相認。
這麼一想,心緒寧定了些,繼而拋開顧忌要求道:「蒲老爺,馮某有些話想和小姐單獨談談,還請蒲老爺允肯。」
「說什麼允不允肯,馮公子你太客氣了!」蒲員外一雙老眼轉了轉,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著。「你和小女儘管聊吧,老夫還有點生意上的事情得打理,就讓錦兒代替我好好招呼你吧!」他心裡著實樂得很呢,真是愈看愈相配,好一對郎才女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