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閒認真地看了風野一眼,「我們最好分開行動,你若和我一同離開,我的竊杯事件會牽連到你。」
「甭擔心,我不怕死。」風野拍著胸脯說。
「可是,我不要你為不相干的事而死。」她略略提高音調,雙手握著拳低吼。
「閒閒——」他哀求地看著她。
她仍是一副沒得商量的堅決表情,「阿風,不要死腦筋,等我想出解決的方法,保住了我這條賤命後,來日再回到開封,咱們又是一對合作無間的拍檔,何必急於一時。」閒閒是聰明人,殺頭生意她搶著做,因有利可圖,賠錢生意她可敬謝不敏。
「閒閒,你……難道不明白我的一片赤誠?」風野實在憋在心裡太久了,今日見機不可失,決定向閒閒表白。
「什麼一片赤誠?」這個風野最近真的挺怪的,自從聽說營妓要離開後,成日跟前跟後的,除了例行的訓練之外,出現在閒閒周圍,已成了他惟一的任務。
「我喜歡你很久了。」
「我知道啊!」閒閒愣愣地回答,不懂風野到底想說什麼。
「你真的知道嗎?我覺得你好像一頭霧水,一臉迷惑。」風野搖頭,不相信地看著她。
「阿風,我看你才是被離愁所困擾,講起話來不知身在何處。」
閒閒往前走去,想去池邊與雁鴨道別。風野跟了過去,不死心地想設法留住閒閒。
「閒閒,我說的『喜歡』不是你以為的『喜歡』。」風野在後頭輕吼。
閒閒回過頭,緩緩地轉身慧黠地笑著,「阿風哥哥,我是真的知道你所指的喜歡是哪種喜歡。」
「你真的明白?」這下風野愣住了。
閒閒點點頭,「要我解釋嗎?我看不必了吧!這種事說出口還挺難為情的。」
「你……你……全明白了?」風野簡直快招架不住了。
「呃!」她促狹地輕哼了一聲,轉身朝池邊走去。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風野才回過神,一直跟到池邊時,他才鼓起勇氣問:「你的意思呢?」
閒閒朝池裡的雁鴨嘀嘀咕咕說了一大串告別的話,然後才回答風野的問題:「我沒有意思啊!」
「沒有意思是什麼意思?」風野這下可急了。
「就是對你沒那個意思。」閒閒拍了拍身上的草絮,站直身子,折下一截樹枝,蹲下身在水面上畫著圈子。
「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有的時候,談論兒女情長,最高的境界是語焉不詳。
往往稍有理智的人,愈是能夠由一堆語焉不詳裡找到答案。
「你有心上人?」他突然這麼問。
「嗯!」她點點頭。
「是我認得的人嗎?」他也蹲下身,陪她畫水紋。
「認得的。」她沒想到隱瞞。
「我知道了。」
「你知道?!」她側轉頭,訝異至極。
「是小三子對吧!」他故意逗她。
她也笑了,知道風野是明白人,他心裡應該知道那人不是小三子。
「你誰不猜,竟猜小三子,我關閒閒就不能有別的意中人嗎?」她心裡其實很感謝風野,沒真的把那人的名字說出來,不然她一定會在他面前手足無措。
「唉!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到你?」風野感歎一聲,這一分離可能是經年了。
「閒閒——閒閒——原來你在這兒!」艷芬跑得氣喘吁吁的,像是有急事。
「啥事找我?」閒閒回過身。
「快要輪到咱們的馬車起程,你可準備好了?」
「早準備好,不是要吃過中飯才走嗎?」
「是啊!正要開飯。風野,你不快回營區去,小心待會兒飯菜被搶完,你一樣也沒得吃。」艷芬和閒閒、風野是小同鄉,如今身在異鄉,感情自然比較好。
「走吧!」閒閒看了一眼池邊的楊柳,唇角揚起一朵粲笑。
別了!楊柳岸,以及曾有的曉風殘月。
第五章
護送營妓的馬車不過才離營三里路,關閒閒即趁大夥兒休息之際,像一縷輕煙似的消失無蹤。
要離開一個熟悉的環境,真的很不容易。她摸了摸放在衣襟裡的蒼龍杯,要不是因為這東西,她也犯不著落到今天這種到處逃命的地步。
她很不習慣薊州的風俗,所以才想往南走;曾聽小三子說江南風光明媚,是個遊山玩水的好地方,可惜如今是在這種心情之下。若不是因為這只蒼龍杯,她也不至於如喪家之犬,可憐兮兮地到處找地方藏匿自己。
好渴!先進茶棚喝口茶吧!
她才喝了兩口茶,不小心聽到隔桌客人竊竊私語著,聽口音像是金人。
「宋軍真是不自量力,派來十五萬大軍伐遼,其中卻只有岳楚雲的軍隊能打仗,其他如鐘師道、辛興宗的軍隊都是常吃敗仗的軟腳蝦,真不知他們如何攻遼。」矮胖者嗤哼了一聲。
「是啊!若是明日的夜襲還是失敗的話,宋軍就可以班師回朝了。」
「可笑啊!前次宋軍伐遼,已被打得落花流水。聽說此次遼國的大將軍郭藥師突然領兵降宋,不過我想這對宋軍也沒什麼太大的幫助。」另一位金人邊說邊搖頭晃腦。
郭藥師?擁有椎心蝕骨粉的人!他降宋?不會吧?
兩位金人喝完茶,便唱著女真的地方名謠,大搖大擺離去。茶錢竟然「忘」了付。
關閒閒心頭一凜,又要打仗了,而且是夜襲。岳將軍的箭傷不知是否已無大礙?
不行,得去瞧瞧。
她當下蹬了起身,急匆匆地往外走。而她……茶錢竟也忘了付。
☆☆☆
夜裡——
關閒閒又是一襲黑衣,不過她今夜是有備而來,在黑衣裡特別加了件金蟬甲,以防萬一。她可還沒活夠,才不想提早走上黃泉路。
夜黑風高,兩軍對峙。不!是三軍對峙才對,宋聯金攻遼,加上又有遼主帥郭藥師的降宋,看起來應該是穩操勝算。但就不知是出了什麼狀況,還是遼軍作了什麼法;總之,整個戰況竟然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地詭異。
短兵相接之下,宋軍彷彿中了邪似的,竟節節敗退,最後只剩岳楚雲的軍隊硬撐著。
關閒閒左閃右躲,終於看見了岳楚雲。他身穿鎖子甲,騎了一匹純血馬,手執長戟,英勇抗敵。她慌亂地看著岳楚雲以寡敵眾,心裡十分擔憂。
金兵呢?怎不見金兵的蹤影?
閒閒一時也顧不了自身安危,縱身一躍,五顏六色的金粉隨著她張合的手掌,如雨絲般紛紛落下,點綴著夜空,煞是好看,有如火樹銀花一般。
這天女散花,是關閒閒祖師爺的法寶之一,每位女徒弟都分得一份調製配方。閒閒在每年除夕夜時,總會找來各式各樣的材料,磨粉、研製,準備新的一年裡各類有助於她工作的利器,也借此打發寂寞的年節時期。
說起這天女散花可就厲害了,顧名思義,是用來迷惑人心的藥粉,而且只對雄性的動植物有作用;不只是人類,包括所有的飛禽走獸,都難逃它的蠱惑。
果然,戰場上交戰中的宋、遼戰士聞之皆立即倒地。
只要是雄性,連戰馬皆不能倖免於難。
上天垂憐,幸而岳楚雲的戰馬是匹雌馬。
☆☆☆
昏迷了兩天一夜,岳楚雲睡了個舒服無夢的覺。直到此刻才轉醒,一時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只見一位綠衣少女趴在床榻旁睡得正酣,嘴角猶掛著美麗迷人的笑容。他見狀也笑了,莫非又是她救了他?
他輕手輕腳地坐起身,小心翼翼地挪動身子避免驚醒她;下了床榻後,鎖子甲卻該死地碰觸到床板,發出微弱的響音。
她動了一下,醒了過來。
「你真是頑皮,為什麼不回開封?」他寵溺地看著她。
「我……我還沒玩夠嘛,就這樣回開封多無趣啊!」
她心虛地站起身,轉身走出門外,看著火紅的夕陽。
真美!即使在戰火綿延的戰場上看來仍無損它的風華與美麗。
「你又救了我。」他跟了出來。
「也不算是救,我只不過是看情況不對,動了點手腳罷了!」
她的眼睛溜轉了一下,簡單介紹了「天女散花」的厲害,聽得岳楚雲劍眉深攏,星目綻出疑惑。
「為什麼三番兩次冒死救我?」他低啞地問道。
「你是宋國大將軍,我救你等於是救國;我是大宋的子民,幫助自己的國家也是很平常的嘛!」她當然不是因為這麼神聖的使命才趟這趟渾水的,她自己的麻煩事已經夠多了,真正的原因當然是為了兒女私情。這一點,她無法說出口,只得挑民族大義來談,希望能混過去。
「想不到閒閒姑娘如此正義凜然,著實令人欽佩。」
他想也沒多想便相信了。
「還好啦!」她不好意思地低著頭,「你應該餓了吧?」
她岔開了這敏感話題。
「餓!不過我得立刻回營區。」
「這麼匆忙?」她想留他,一時之間卻開不了口。
岳楚雲躍上馬背,像是做了重大決定似的開口道:「亥時,我會再來這裡找你,你等我。」說完這句話後,岳楚雲便夾著馬腹,飛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