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很沒用……無法送鐵施主……」小惜抽噎地道。
「我比妳更沒用。」非魚拍拍她的肩頭。唉,若他沒用就該哭,早就哭瞎眼了。「我當道±能用的法寶,全使出來了,閻王還是不想要老哥哥,天意如此,這也不是我們能力所及了。」
「那老哥哥怎麼辦?你們明天就要離開了,我無法幫他……」
「沒關係啦,我再想辦法。」非魚向來樂觀,反正身邊跟著一隻鬼也不礙事。「天無絕人之路,更不會擋鬼的死路。人家說,地獄無門你自闖,我帶著老哥哥勇闖地府,終究會感天動地,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啊。」
「唔?」這番言論聽起來怪怪的,但小惜還是點點頭。
「小師父,妳趕快回去了,今晚多謝妳了。」非魚又拍拍她的肩頭。
「不會……」小惜感到他手掌的溫熱有力,忙挪開一步,往前走道:「我先去看咕咕雞,我每天晚上都來看牠們的。」
「咕咕雞?!」非魚掩住了嘴巴,他今天的晚餐……
「是啊。」小惜露出一抹羞澀滿足的笑容。「那是人家拿來庵裡放生的,可是師父叫師姐隨便丟到竹林裡,我怕有香客會抓回去吃,就把牠們抱到這裡來養,這裡還有好多放生龜呢,庵裡的水池養不下去了,我也帶來這裡……咦?」
她繞了小水塘一圈,看到小雞擠在母雞身邊睡覺,數一數,正是十五隻,鴨子有三隻,也在草叢裡休息,但那只最吵、最活蹦亂跳的公雞呢?
地上一坨色彩鮮艷的雞羽毛,一堆燒成焦炭的柴枝,還有散落的骨頭……
非魚知道無法瞞她,只好自首道:「小師父,抱歉啦,我不知道是妳養的雞,我和老哥哥肚子餓,呃,就這個……那個……」
「你……你殺來吃了?」小惜驚訝地道。
「是的。」非魚點點頭。
糟了,小尼姑妹妹又要哭了,只見她小嘴由圓變扁,兩片唇瓣緊緊抿住,癟成一條顫抖的直線,一雙大眼慢慢地蓄滿淚水,兩隻黑瞳仁像是泡在湖水裡的黑珍珠,小巧的鼻子也漸漸紅了……
「小師父……」非魚抓耳撓腮的。在出家人面前殺生,可是大忌啊,更何況她似乎很寶貝這些雞隻,之前她不是還唱什麼「咕咕雞」的曲兒嗎?
小惜滴下淚水,低頭合十,面對雞骨頭,哽咽地念起往生咒。
非魚於心難安,也跟著她一起念。
誦了三遍往生咒後,小惜已是淚流滿面,不住地以袖子擦淚。
「小師父,真是很抱歉,我以為是野生的山雞……」非魚不忍她哭得兩眼通紅,又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唉!如果他有真法術,說什麼也要吐出這只死雞,還她一隻滿地亂飛的大公雞。
「沒關係,命運半點不由人。」小惜吸吸鼻子,恢復了平靜,眨著濡濕的睫毛,黯然地道:「命運……不能改變,那隻雞本來就是要殺來吃的,是人家買來放生,這才活下來,可牠注定就是要讓人吃掉……」
命運天成,無以變更,這不也是她自己的命運嗎?
「小師父,我真的很對不起。」非魚長到這麼大,第一次詞窮。
「我不難過了。」小惜勉強扯出微笑。「道士施主,各人自有其天命,就像老哥哥施主,還有這只公雞,或許冥冥之中,都有他的定數吧。」
聽起來有點宿命。非魚察覺她語氣的憂傷,忙道:「小師父,我們剛才也為公雞念往生咒,牠已經離苦得樂,往歸輪迴,說不定正要投胎到好人家呢。」
「真的嗎?」小惜眼裡泛出光采。
「當然是真的了,不然我們辛辛苦苦超度唸經是為哪樁啊?」
「嗯。」小惜點點頭,心情好多了。
「要不要我送妳回香靈庵?」非魚好心問道:「雖然今天有月亮,可路上樹木長得高,有些陰森森的。」
「還好,我走習慣了。」
「不怕遇到惡鬼?」非魚開玩笑地道。
「嚇!」小惜卻是被嚇到了。
非魚猛敲一下自己的腦袋,幹嘛沒事嚇小尼姑妹妹,瞧她嚇得臉色發白,卻又強自鎮定,他實在無法坐視不管。
「這樣子吧。」他拿下掛在脖子上的貼身護身符。「這是我師娘縫的八卦香包,驅邪趕鬼,蚊蟲走避,百毒不侵,保妳平安,給妳帶在身邊。」
「好嗎?」小惜遲遲不敢接下。「這是你師娘給你避邪的,我不能拿。」
「我是陽剛之身,膽子又大,不怕鬼魅,妳比較需要這個玩意兒。」非魚見她不敢拿,乾脆繞過她的光頭,直接為她戴上。
「啊!」小惜嚇了一跳,伸手去撫摸仍有他體熱的香包,見到繡工細緻的八卦圖案,不禁歡喜地摸了又摸。「好漂亮!真的給我?」
「就是送妳的護身符。」非魚笑道。
「謝謝,謝謝道士施主!」小惜終於笑了。
「嘿,我叫非魚,意思就是『不是魚』。」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非魚興高采烈地接口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小師父果然有學問,我是跟了師父唸書,才知道自己名字的典故。」
「我也不過念了幾本書而已。」小惜雙頰泛上紅暈。
不知為何,雖然她今天才認識非魚,但她總覺得他很親切,也能放心和他說話,不像在庵裡,只要看到師父和師姐的冰冷臉色,她就什麼話也不敢說了。
非魚,她在心裡默念他的名字,記住了他爽朗的大笑容。
小惜望了浮在半空中呼呼大睡的鐵膽。「那麼……非魚施主,我回去了,你們……保重。」
「後會有期啦。」非魚微笑擺擺手。
「再見。」小惜轉身就走,不敢回頭。
非魚望著她一拐一拐的不穩身影,好怕她又會突然跌倒,可是她跑得很快,一下子就沒入幽暗的林子裡,連腳步聲也不見了。
他不禁想問,她小小年紀,天真無邪,為何出家了呢?
第三章
月光依舊明亮,一人一鬼又回到了香靈庵的後山小水塘。
非魚手裡抱著一隻咯咯亂啼的大公雞,正揮動翅膀想要扭開掌握,他也就順勢往鐵膽的方向放下去。「大公雞,去找老哥哥!」
大公雞對鐵膽視若無睹,一下地,看見了母雞,就興奮地張開翅膀,滿地亂追了起來。
「咦?鬼不是怕公雞嗎?」非魚搔搔頭,看來這招也不靈了。
「哼!你巴巴地跑到市集買這只公雞,就是要嚇我?」鐵膽瞪了眼。
「非也,只是順道借雞一用。」非魚望了林間小徑。「我們吃了小師父的公雞,我得還她一隻。」
有一個凶巴巴的師姐,她的日子大概不怎麼好過;他可以想像小尼姑妹妹偷溜出來看她的「咕咕雞」的心情,大概是跟雞鴨唱唱曲、說說話,抒解心中的苦悶吧?
正在胡思亂想,小徑那端傳來跑步聲,急促而荒亂。
「快!爬上這座山頭就好了。」小惜的聲音有點喘。
「淨憨,我跑不動了,休息一下。」另一個女子並不是尼姑,而是尋常村姑打扮的姑娘,此刻她也是上氣不接下氣。
「不行!要趕快……」小惜見了非魚,倒是停下腳步,臉上一紅,驚訝之情多於羞怯。「啊!你們在這兒?」
「對啊,小師父,我買一隻大公雞還妳。」非魚指了那隻大公雞。
小惜心頭一動,但無暇細想,又急道:「對不起,非魚施主,我沒空和你說話,我要趕快送秋菊離開!」
非魚見她滿頭大汗,忙問道:「我可以幫得上忙嗎?」
「這個……」
小惜正不知如何說明,山路那頭跑來一個慌張的年輕男人,一見到秋菊,兩人激動地相擁而泣,汗水淚水交織,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阿新,你來了!」秋菊哭得好傷心。
「總算……總算……」小惜劇烈喘氣,兩腳幾乎攤軟,但她不再緊張,而是露出欣慰的笑容道:「秋菊,你們快走,不能再耽擱了。」
秋菊轉過身,緊緊抓住小惜的雙手,又哭又笑地道:「淨憨,真是多謝妳了,如果沒有妳,我這一生就完了。」
「別謝我,你們還是快走。別往山腳去,那邊通到村子,容易讓人看見,從山腰這裡往東走,半個時辰就下山,然後走水路,就算有人要追,也不知道你們往哪兒去了。」小惜說得很快,卻是有條不紊。
「師父!」阿新感激涕零,雙手合十拜道:「妳是我們的大恩人,我和秋菊安定下來之後,一定供上妳的長生牌位,終生敬拜。」
「不要,千萬不要!我只是帶路罷了。」小惜急得臉紅,慌忙搖手,又望向秋菊。「你們該走了。」
秋菊和阿新手牽手,不再回頭,加快腳步,堅定地往東邊山路離去。
腳步漸去漸遠,最後只聽到山問蟲鳴和人的喘息聲。
小惜不自覺地揉揉酸痛的右膝蓋,只要一跑步,她較長的右腳就會使出較大的力氣,這麼一趟跑下來,右腳已經不堪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