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哥!」非魚大聲呼喊。「不要灰心啦,我們就在江漢住下了,兄弟我到處跑,到處問,皇天不負苦心人,一定能幫你找到老嫂嫂。」
「嗚嗚,我的阿緞在哪裡啊……」鐵膽的眼淚鼻涕全灑上他的大鬍子上。
「老哥哥,我唸經給你聽,好不好?」小惜也出來了,望向非魚,不知道她這個提議是否恰當。
非魚點頭,示意她念。
小惜低首,雙手合十,虔心念道:「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摩訶薩,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她的聲音稚嫩,像是又輕又軟的棉花糖,但一個字一個字卻又清晰如磬,聲聲敲進鐵膽的心坎:大慈大悲,救苦救難,正是千處祈求千處應的觀世音菩薩,即使一時找不到阿緞,可菩薩一定會保佑他,讓他如願以償……
「嗚……」鐵膽流下眼淚,心情也漸漸平靜了。
小惜一遍又一遍地誦念白衣大士神咒,淡柔月光映上她那張專注的小臉,加上她已經洗去一身塵土,換上新買的月白衫裙,頭紮雪白杭州絲綢裁成的巾子,整個人顯得格外清新脫俗。
非魚一時有了錯覺,以為小惜是畫像裡走出來的水月觀音--當然嘍,是還沒長大的小觀音。
「二哥?」小惜念完一百遍的咒文,一睜開眼就看到非魚失神也似地望著她,不覺心頭怦然一跳。
「啊?!」非魚抓抓頭,他怎麼直瞧著妹子不放啊?
小惜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又抬頭望向屋頂,只見鐵膽四肢擺平,飄在空中搖搖蕩蕩的,又是睡死了。
「二哥,老哥哥睡著了。」
「讓他睡吧,老哥哥找不到老婆,身心俱疲,是累了。」
「二哥,你不累?還不睡?」
「我不累啦。」非魚伸展手臂,轉轉圈兒,活絡筋骨。「剛才痛痛快快洗個熱水澡,全身還熱呼呼的,來院子吹風涼快些。」
「二哥的頭髮還沒幹。」
非魚一頭濕髮全披散在背後,他隨意撥了撥,抖了抖,笑道:「我這頭髮可寶貝了,當了五輩子又七年的和尚,終於不用再每天刮頭皮了。」
小惜戀戀地望著那頭長髮。「二哥的頭髮好黑。」
「妳別急,以後妳也會有一頭烏溜溜的秀髮。」非魚摸摸她的頭,這已經變成他的習慣動作了。「咦?怎麼不戴二哥幫妳挑的軟帽?纏這頭巾挺麻煩的。」
「啊,對不起,二哥,我……」小惜忙從袖子裡掏出一頂水藍色繡花軟帽,小巧的帽子底色清雅,各色花葉繡工細緻,十分適合年輕姑娘。
「還是妳不喜歡這個顏色?二哥明天帶妳去換。」
「不是的。」小惜捏住軟帽,不覺紅了臉。「我很喜歡,只是戴起來……」
「戴起來不合嗎?哎,在店裡是不好叫妳試戴,我應該先幫妳試試的。」
非魚從她手裡拿過軟帽,直接罩到自己的頭上,然而帽小頭大,怎麼看都像是頂著一個小碗兒。
小惜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二哥,帽子不是這麼戴的,要拉下來蓋住後腦袋……」她突然想到方才照鏡子的模樣,再也說不下去了。
「來,二哥幫妳戴看看。」非魚殷懃地往小惜頭頂戴下。
「不不!」小惜退後一步,身子歪了一下,低下頭,聲音細細地道:「我……二哥,我說了你不要生氣。那個……嗯,就算我戴上帽子遮住光頭,可我還是沒有頭髮,就像是庵裡冬天擋風的暖帽……」
她沒有額頭上的劉海,更沒有垂在頸邊的飄逸長髮,望著鏡中一顆雞蛋也似的頭型,她只能黯然地再纏上頭巾。
「原來是這等小事!二哥幫妳想辦法。」非魚也想到了僧帽。
「真的有辦法?」小惜眼裡出現光采。
「很簡單啊。」非魚比劃著手中的帽子。「在後面縫一條漂亮的花花頭巾啦,或是釘上一些叮叮咚咚的纓絡啦,不然也可以簪一朵大紅花……」
「二哥,不行的!」太花稍了,她根本沒有勇氣戴上。
「可以啦。」非魚伸長手臂,折下樹梢的一支紫薇花,順手別在小惜的頭巾上。「瞧瞧,這不是很好看嗎?」
「可是……」
「過來這兒看。」非魚扯住她的袖子,拉她來到院子的池塘邊。
小惜臨水照映,隱約看出一個眉清目秀的白衣姑娘,一束淡紫花朵讓她的白色頭巾增添一股柔美韻致,她不覺摸了摸那支紫薇花,想要拿下,卻又躊躕。
「可惜晚上荷花閉目睡覺去了,不然也可以摘一朵給妳。」
「二哥……」教她頭上頂一朵大荷花?!
「這柳條兒也不錯。」非魚抓過一條柳枝,歪著頭瞧她,正想如何幫她打扮,一陣夜風吹來,他手上的柳條飄了起來,整株柳樹也舞動起來了。
柳枝飛揚,拂過小惜的身前,她望著水中倒影,一時之間,以為那是她的長髮,隨風飄飛……
她驀然轉身。「二哥,我可以拿你的頭髮編辮子嗎?我編完就拆掉。」
「編辮子?」
「還是不要了……」小惜微窘。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嘛!」非魚甩動他微濕的長髮,坐到池塘邊的石頭上。「來呀!二哥讓妳編花樣,回頭我再教妳編草人。」
「二哥……」
小惜輕輕撫上那頭長髮,拿出帕子,細細拭乾上頭的水珠。
這是二哥最寶貝的頭髮,她也要幫二哥珍惜愛護。
擦拭完畢,她以手指細細耙梳,將整頭濃黑的頭髮分成兩股,開始編結,試圖扎出小時候娘親為她梳理的可愛沖天辮。
唉!她沒有娘親的巧手,也從來沒編過沖天辮,無法以一條髮帶將頭髮扎得又高又挺,她只能編出兩條垂頭喪氣的長辮。
她拿出珍藏的紅色髮帶,默默紮起發尾。
她略後退一步,呆愣地望著自己拙劣的手藝,又想起了疼她的娘。
「編好了?」不再感覺頭皮的扯動,非魚伸手一撥頭髮,將一條辮子抓到胸前。「咦?這辮子挺結實的,頭髮看起來更黑了,小惜,妳說是不是?」
「哇哈哈哈!」
沒聽到小惜的響應,空中倒是傳來狂笑聲。
非魚目光移動,落在那團飄到池塘水面的鬼影上,搖頭大歎道:「哎!老哥哥,你當鬼最好還是不要亂笑,會嚇死人的。」
「你這個娘兒們的模樣,我笑到從屋頂滾下來了。」鐵膽也是大搖其頭。
「是嗎?」非魚又把另一條辮子拉到胸前,拿了兩條辮子轉了轉,甩了甩,又不甘寂寞地拉到頭頂結在一塊,但頭髮滑溜,一下子就掉了下去。
「二哥,我幫你拆了吧。」
「小惜,妳過來瞧瞧這樣好不好看?」非魚心念一動,拉過小惜,要她站在他面前,他再微蹲下身,將他的兩條長辮搭到她的身前。
黝黑的水面出現一個長辮姑娘,若隱若現,溫柔動人,身後還有一個俊俏哥兒,兩人彷彿相偎相依,相親相愛。
小惜看呆了。
幗!幗!噗通!噗通!兩隻青蛙相繼跳進池塘,打破了水面幻影。
「老哥哥,二哥,很晚了,我回去休息。」小惜回頭就跑,不穩的腳步踩出沉重的聲音。
鐵膽望向她的背影,扯扯鬍子道:「我是不明白姑娘的心思啦,可她這個模樣,就像當初阿緞和我相識時,也挺彆扭的。」
非魚手裡仍然握著小惜的軟帽,心裡反覆只有一個念頭--
他一定要好好疼惜這個小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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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明亮,小惜心頭一驚,直直從床上坐起。
她拉住棉被,呆呆望著紗帳,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這裡不是香靈庵,也不是她睡的破舊山房,她不必早起挑水燒飯,也無需再面對師父師姐的臉色。
她撫上心口,摸到了終日不離身的驅邪香包,那是二哥送她的;自從遇上二哥後,她的命運已經完全改變了。
「小惜,起床了嗎?」非魚的聲音從窗外傳來。
「啊,二哥,我……你等一下……」小惜慌忙下床。
「小惜別急,慢慢來。」
小惜趕緊穿衣穿鞋,擦把臉,用冷茶漱了口,來不及慢吞吞扎頭巾了,匆匆便打開房門。
迎面采進非魚的一張大笑臉。「小惜,睡得好嗎?」
「很好。」香褥軟床,比起庵裡的硬床硬枕,是舒服太多了。
「妳長出一些頭髮了。」非魚的大掌按上她的頭顱,輕緩摩挲,笑逐顏開地道:「剛冒出來,刺刺的,短短的,硬硬的。」
那隻大掌壓得小惜全身發熱,他愈摸,她的頭愈低。
「這頂帽子還妳。來,二哥幫妳戴好。」
大手移開,換上柔軟的帽子……怎麼感覺有點重量,不是輕軟的?
非魚幫她拉妥帽子,密密地貼在髮際之外,讓人看不出她的新生短髮,然後雙手一溜,將兩條烏溜溜的長辮子拉到她的肩膀前面。
小惜驚訝地雙手一摸,沒錯!辮子是緊貼著帽子,從她頭頂垂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