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表哥當然比你值得更多了。」茶棚裡忽然多了一個甜美的女聲答了沈斷鴻的問題。
沈斷鴻往聲音來處望去,竟是一個嬌美的小姑娘。
「姑娘是……」
「你不記得我!」她小嘴一噘,不悅說道。
沈斷鴻微微一怔,實在對這位小姑娘一點印象也沒有,只得答道:「你是夏侯青陽的表妹。」
「對。」她甜甜一笑,道:「我叫段菲如。」
其實她只見過沈斷鴻兩次而已,一次在魚鳴莊,一次在湖心亭,可是這兩次沈斷鴻都沒有注意到她。
沈斷鴻見她頗為嬌美天真,於是笑道:「你倒是說說看,夏侯青陽怎麼比我值得更多。」
「如果是我靖遠表哥就不及你。」她道,同時慢慢走進茶棚。「青陽表哥雖然沒有你俊美,可是他溫和善良,待人有禮,脾氣又好,遇見他的人都願意和他交遊。」
「是嗎?」沈斷鴻酸溜溜的冷哼一聲,心想:難怪師父喜歡他。
忽然,他心下一凜,問道:「他要和誰成親?」
「和你師父白雲痕啊!我說青陽表哥好,連靖遠表哥也不是他的對手,他和你師父兩人,好得如蜜裡調油……」
沈斷鴻一聽白雲痕沒死,先是大喜,跟著竟覺心如刀割。原來那夜惡鬥之後,師父也讓人救了,虧自己一心掛念著她,她卻終於還是撇下自己嫁人去,對像還是夏侯家的人……夏侯靖遠幾次要置他於死地,而師父居然要嫁入夏侯家……
他只覺眼眶燙熱,他別過身去,冷然說道:
「滾吧……回去告訴夏侯青陽,沈斷鴻會去送禮,也順便讓夏侯靖遠別忙了,我一併去問候他。」
先前那兩人一聽沈斷鴻誰也不揍了,拔腿便跑;段菲如卻反而在一張長凳子上坐下。
「你為什麼不走?」沈斷鴻冷冷喝道。
段菲如一聽,差點氣白了臉。原來方纔他那句「滾吧」也把自己包含在內了!
「我不知道你是在同我說話。」這種無禮的話,她就裝作沒聽見。
沈斷鴻也不答話,逕自拂袖離去。一路上明知段菲如一直跟在身後,卻也不搭理。
來到鎮上一家飯館,店伴迎了來,問道:「客倌要什麼?」
「拿酒來。」
「客倌要什麼酒?」
沈斷鴻不再說話,店伴只好又說:「那小的先給您來壺花彫好了。」說罷,急急下去了。凶神惡煞似的江湖人,還是少惹為妙。
沈斷鴻握著酒杯,靠在鼻邊聞了聞香氣,然後一口喝乾了。
「花彫……這名字真是好……」他幽幽沉吟道!「花彫零,葉彫零,兜兜轉轉迷了心……」
迷了,醉了;癡了,苦了,兜兜轉轉,零落成泥……他輕狂倒酒,又是一仰而盡……
花彫零,葉彫零,兜兜轉轉述了心。
辜負長夜不寐人,苦思芳菲任酩酊。
沈斷鴻豈止喝了二亞酒,只見他不曾停杯的一直喝到店家要打烊,才爛醉的從腰間摸出銀兩付了帳。
踉踉蹌蹌的走在街上,秋夜涼,心頭更涼,模模糊糊的似乎來到一處池邊,他雖然醉,卻也明白知道那是水池。在樓雲谷,他就是在這冷泉裡練功,池裡總是漂滿花瓣……
是的,練功……師父會在一旁教導他心法。
「凝神自守,氣聚……」沈斷鴻迷醉之間,念出心法口訣,跟著就要往池裡跳。
「哎!」一直跟在他身後的段菲如及時拉住他。「醉成這樣,跳下去不淹死才怪!」
沈斷鴻仰躺在池邊,索性大叫了幾聲,驚動了宿鳥,驚動了黑夜,卻不敢驚動他酩酊大醉的深情,他小心的保持沉默,低低沉吟——
「誰言俠者隨心性,
花落蕭娑,問劍如何?
憑任癡心作煙蘿。
哀箏風拂思沉惻,
情意銷磨,誰替悲歌?
只換吟留細細和。」
他說的是些什麼醉話,段菲如一句也沒聽懂,惟一清楚的是他哭了。
第十一章
沈斷鴻這一醉,一直到三更天才醒過來。脹痛著頭,發現段菲如在身旁,他坐起來,半天不說話,還是段菲如先開腔:
「你很傷心嗎?是因為白雲痕要成親了?你真的愛她?她是你的師父。」
「怎麼你還在這兒?」沈斷鴻根本不想回答她的問題。
段菲如心中氣惱。這人!好歹自己也陪著他到了大半夜!
「你明知道自己危機四伏,隨時都有殺身之禍,還喝得這麼醉。」壓下氣惱,她道。
沈斷鴻望著她,有些驚訝。眼前這姑娘是不是對自己……她的眼神讓他想到惜歡……
忽然,他粗魯的一把將段菲如抓到眼前來,盯著她瞧。段菲如心頭一震,只覺酒氣沖天的,把她薰得頭都暈了。她慌張的想推開他,沈斷鴻卻低頭吻住她,狂放跋扈,一點溫柔也沒有。
她死命掙也掙扎不開被他緊箍著的手,慌亂的雙腳不停的在地上蹬,秀麗的繡花鞋磨得一片泥。沈斷鴻抓住她的手在自己臉上摩,段菲如隔了好一會兒才會過意來,她望著他——或者……她望著的其實是她!她——沈斷鴻——她所仰慕的俊美不凡的「大鳥」……
段菲如驚得如同被定身一般,連淚也掛在眶上不敢落下來,只能怔怔望著沈斷鴻跨步離去。
* * *
魚鳴莊上上下下都熱鬧的忙了起來,仆下忙著張燈結綵,採辦新房的氈褥帳幔,並且廣發喜帖,邀請武林名人參加婚禮。夏侯貫天有財有勢,有頭有臉,婚事辦得可以說是極盡奢華。
海棠居裡,夏侯青陽和白雲痕在房裡說笑,鳴玉端著摺疊平整的鳳冠、霞帔走進來,吟吟笑道:
「雲姑娘,試試禮服。」
白雲痕和夏侯青陽情意綿綿的對望了一眼。
「你穿起霞帔一定很美。」夏侯青陽笑道。
白雲痕含笑不語,鳴玉卻說道:
「鳳冠可重的,當新娘子一點也不輕鬆。」
「我看看……」夏侯青陽道,起身端起鳴玉捧著的黑漆木盤,果然是沉甸甸的。「真的有點重。雲兒你試試,如果真的太重了,就找人想點別的花樣兒,把它做得輕一點。」
「雲姑娘真是有福氣,公子對你這麼好,連鳳冠都怕壓重了你。」鳴玉笑道,心裡卻是澀澀的。
「有福氣的人是我。」能與自己鍾愛的人相守一世,誰說不是最大的福氣!
夏侯青陽深深望著白雲痕,白雲痕心中一動,不自覺的,兩人同時伸出手,緊緊將對方握住。
「試穿禮服看看吧。」鳴玉小心的拿起大紅禮服說道,把兩人從深刻的凝望裡喚醒。
白雲痕「嗯」了一聲,夏侯青陽卻仍是坐著。
「公子,請你先離開。」
「喔……」夏侯青陽恍然,起身往外走,仍一面回頭說道:「對,我該先離開一下。換好了記得叫我看看。」
「小心。」白雲痕輕聲道,同時夏侯青陽已經一頭撞在門上了。他撫著額角,仍是笑,白雲痕很少見他這麼傻氣,也是「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夏侯青陽步出房門,忽聽得風聲細響,知是暗器來襲,他側頭閃避,果然「咚」的一聲,一枚蝴蝶扣釘進窗欞。
夏侯青陽將蝴蝶扣拔下,望著它,出了一會兒神。
「他的毒傷好了嗎?」
他疾步來到大廳,見父兄三人都在,廳上十來個幫內一等好手列隊齊聚,只聽得夏侯靖遠吩咐一聲「嚴陣以待」,廳內一片轟然答應聲,十來人整齊退下。
「爹……」夏侯青陽料想二哥也接到蝴蝶扣了,這會兒該是和父兄商量好了什麼大陣仗,準備對付沈斷鴻。
夏侯貫天對青陽說道:「沈斷鴻放了話了,婚禮當天會來『送禮』。好狂的傢伙!」
「雲兒是沈斷鴻的師父……」夏侯青陽道。
「沈斷鴻對雲姑娘心存愛慕,你難道不知道嗎!」夏侯靖遠攔下他的話。「那傢伙狂誕不倫,對師父求愛不成,便來攪局,你還要替他說話!」
「那……婚禮改期好了,或者,約他另戰?」夏侯青陽道。為了白雲痕,他對沈斷鴻總是特別低調。
夏侯貫天對他的怯懦頗為不悅,於是不再說話,而夏侯靖遠卻倨傲的說道:
「青陽,你是怎麼回事?成親是終身大事,婚期豈可輕易更改!再說,沈斷鴻存心尋釁,即便是改了婚期,他仍然會來搗亂,不但事情沒解決,反而讓人以為我黑駝幫怕了一個無名小輩。話又說回來,是我在找他,既然他人來了,豈有再放走的道理!」
夏侯靖遠意所有指的說道:
「你放心,婚儀當天對你是大事,絕不會掃你的興,但同樣是黑駝幫揚威的日子,對我,也是大事。」
* * *
魚鳴莊大廳牆上掛著塊大紅布,上頭貼個透金「喜喜」字,其實不只大廳如此,整個莊園都是紅裡透亮。夏侯家四個男人在廳上迎接賓客,眾賓客見過了主人,奉了茶,有的留在堂上客套閒聊,有的四下走動,談論江湖上的小道消息。表面上鼓樂喧闐,喜氣洋洋,其實部分武士已扮成家僕,四處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