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她又是害怕,又是喜歡,心裡撲通跳個不停。兩人對望了一會兒,白雲痕笑綻如花,青陽看得癡了,只覺得整個世界都是她的笑語。
白雲痕讓他看得有些窘,便緩緩鬆開勾著他頸子的手,道:「我要去看看我曬的藥草……」
「我陪你去。」夏侯青陽輕輕將她放下來,兩人慢慢分開,卻仍是望著對方。
白雲痕的藥草就曬在一旁,他二人沉浸在忘情的注視裡,直到白雲痕碰翻了晾著的藥,這才回過神來,她赧顏一笑,靜靜蹲下來撿拾。
夏侯青陽也蹲下來幫忙撿拾,然後再把架子放好。
秋風蕭蕭,刮得落葉滿地打滾,幾片半枯黃葉滾到白雲痕腳邊,她拾起一片,放在手心。
「怎麼不起來?」夏侯青陽回頭見她仍是蹲著,走過去扶起她,問道:「不舒服嗎?」
白雲痕慢慢站起,深徹心髓的疼像忽來的狂風驟雨,打濕她溫煦的心。她兩行清淚潸潸滑落,就滴在手心那片半枯葉片上。
「雲兒!」夏侯青陽一驚,忽見她手心那片枯葉上刻了一字,刻痕的部分干了、透了,破破碎碎的一個「鴻」字鏤在葉上,幾乎要隨著秋風不知去向。
她將葉片捧在心上,悲傷說道:
「青陽,你知道什麼,告訴我,好不好?」
為什麼落淚、為什麼心疼,她真的不明白,跟「鴻」有關嗎?他是一件事,還是一個人?
「你慢慢會想起來的,你慢慢會想起來的……」他拭去她的淚水,將她擁入懷裡,緊緊、緊緊的抱著。忘情丹的藥效會退去,只是,她滿心都是虞勝雪的影子,都是沈斷鴻,如果她想起了他們,心裡還能容得下他嗎?
他忽然捧著她的臉,深深吻住她,舌尖有她鹹鹹的淚水,他一嘗便醉了,癡癡狂狂。
「雲兒,我們成親,好不?我絕不讓你離開我,就算你想起了什麼……」
聽到他的話,白雲痕更是惶惑不已,她緊緊偎倚在他懷中,似乎這是悲傷的她惟一的去處——
這樣的心痛,讓她對過去未知的記憶害怕、遲疑。
她會想起什麼呢?想起來的事情,會讓自己離開他嗎?如果是這樣,那她寧可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不記得……
夏侯遙光和夏侯靖遠一起到了海棠居,老遠就見到青陽擁著白雲痕,夏侯靖遠衝動的想過去拆散他們,夏侯遙光一下按住他的肩頭。
「靖遠,雲姑娘的選擇已經很清楚了,自己兄弟,別再為難青陽。」
孤鴻絕意 癡心無痕
踏月從沈斷鴻房裡出來,在門口與逐星碰個正著。
「斷鴻不在房裡?」他問。
「沒有。」她道。
兩人同時回頭望向房內,踏月為他準備的女裝,依舊擱在桌上,動也沒動過。
棲雲谷裡輕風翦翦,冷月寂寂,秋風吹瘦飛瀑,夜露平添舊愁。
沈斷鴻獨立月下,摺扇輕搖,鬢髮微揚,像一株深谷蒼松,儘管俊雅風流,卻讓人料不透在想些什麼。
逐星、資踏月在冷泉邊找到了他,兩人心頭均是一震。他真的非常像虞勝雪,難道真如江湖術士所說,他是投錯了胎?如今回想起來,這一切的機緣,究竟是巧合,還是注定?
沈斷鴻知覺他們來了,合起摺扇,略略回過了頭。
「斷鴻,這麼晚了,還不休息?」逐星道。
沈斷鴻沉吟了一會兒,慢慢說道:「我想下山去找師父。」
逐星一驚,道:「你還想殺她報仇!你真的以為殺了她就能泯滅恩仇?」
沈斷鴻望著前方,任憑心事起伏,只是沉默不語。毒傷好了之後,他連眼裡的煥發也熄滅了。
「逐星大哥,踏月姐姐,」他沉著聲,走到他倆跟前,道:「這十年來,斷鴻身受兩位大恩,只怕今生無以為報。」
「為什麼這麼說?你是公子的孩子,算起來也是我們的少主。雲兒姑娘雖然任性,卻也可憐,我們不和她爭辯,就怕這些年委屈了你。」踏月慢慢說道。
「踏月姐姐,你和逐星大哥對我非常好,斷鴻在這裡絕不委屈,只是……斷鴻這次出谷,便不再回來了。」他平靜說道。
踏月望著他。她能明白斷鴻所做的決定,他想下山找雲兒姑娘,確定她是不是仍然好好的,也許找不著,但至少那可以成為流浪的目標。棲雲谷是個傷心的地方,她不也希望雲兒姑娘別再回來嗎。
只是斷鴻一走,棲雲谷就真的沉寂了。
「你去不去你爹墳前認祖歸宗,還你原來的身份?你叫虞敏。」踏月說道。她希望斷鴻能回復女兒之身,擁有正常的感情。
可是,衣裝可以隨意更換,心又該怎麼換呢?「不……我心裡一直認沈半殘是我爹,不管我叫什麼名字,我永遠都是我,這是不會改變的。」
「斷鴻,你想去哪兒?」逐星問道。
「我暫時也還沒有主意。也許買艘船,大江南北的闖蕩,說不定哪天咱們又在哪個天涯海角相遇,那時斷鴻已經是個海盜頭兒了也說不定。」他淡淡笑道。
「你這孩子……」逐星臉上笑著,心裡卻也幾分沉痛。斷鴻真的是男兒性子,只可惜……要是惜歡沒死,和他雙宿雙飛不也是美事?
不過他擔心的也正是他的男兒性子。
「我希望你能化解和小雲兒之間的仇恨……你和小雲兒都一樣癡、一樣傻,公子從來就沒恨過你娘和玄鷹,而你娘和玄鷹在死前更絲毫沒有恨意,但是你和小雲兒卻自己跌進了仇恨的深淵裡,這絕不是他們願意見到的。」逐星道。
「斷鴻,雲兒姑娘當初恨苦了你娘,但你娘死後,她卻懊悔了一輩子……是不是你也要走到那步田地,讓一切都無法挽回?」踏月說道。
「我……」沈斷鴻一時語塞。多年來,他勤練武藝,機心算盡,儘管矛盾痛苦,報仇仍是他惟一的目標,現在放下了,似乎連活下去的必要也沒有……
「我絕不讓你們兩人相殘!」逐星斷然說道:「如果有一天,我知道你二人其中一個死於另一人之手,那我就像這條手臂一樣。」
他說罷,竟然半跪在地上,舉起身旁一塊大石,往自己右手掌砸下。
這一下足以擊碎掌骨,這手就等於廢了。
「逐星大哥!」沈斷鴻大駭,閃身到他跟前,提勁撥開大石,一下跪倒在他面前,哭道:「別這樣,斷鴻答應你就是。」
沈斷鴻孑然一身出了谷,什麼都沒帶,卻也什麼都沒留下。情,他沒留下;恨,他也沒留下。看似瀟灑的走了一段路,卻刻意避開往淇水鎮的官道。
究竟去哪裡呢?難道真的買條船嗎?
茶棚在秋風裡瑟瑟抖著,沈斷鴻一個人在長條凳上兀自沉吟。
店伴端來了一盅茶,也像茶棚似的瑟瑟抖著,沈斷鴻瞥了他一眼,心下發笑。就算真的想去買條船,還有個死纏爛打的夏侯靖遠得先撂倒,否則他永遠不得安寧。
吃完了茶,沈斷鴻略略支著頭休息一下,恍惚中有人靠近,他猛地抬起頭,吸尖嘴巴,運氣將方纔喝進肚裡的茶疾噴而出,射中手上緊握匕首的茶棚店伴。
「你!」那店伴駭得慌忙退開,但已濺得一頭一臉都是茶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原來方才沈斷鴻喝的茶裡有毒,這店伴當然也是假冒的,想趁他中毒時下手殺他。
「沒錯,我沒中毒。」沈斷鴻瀟灑笑道:「你大概沒打聽清楚,才會對棲雲谷的沈斷鴻使毒。」
使毒不僅要不動聲色,還要巧、妙,才能制人於無形。
這世上能對他使毒的人,大概只有他的師父——白雲痕。
那店伴不再分說,拔腿便跑,沈斷鴻也不追,由地上撿了顆石頭,往那店伴背上擲去「噗」的一聲,店伴被擲中穴道,倒地動彈不得。
察覺身後颯然有風,沈斷鴻雙手撐住桌面,腳下輕蹬,旋身雙腿踢出,又是兩個傢伙中擊。沈斷鴻踢得頗重,那兩人一退數步,咬牙又勉強上陣。「等等!」
沈斷鴻摺扇「豁」的一聲展開,那兩人竟是面面相襯,停足不敢前。
「我今兒心情實在不太好,本來想找個人好好揍一頓,可是又需要有人替我去和夏侯靖遠傳話,你們倆誰要去,我就不揍他了。」他煽著扇子,好整以暇說道。
那兩人也來不及納悶為什麼沈斷鴻會知道他們的來路,只是爭著說要去替他傳話。
沈斷鴻本就輕狂,加上心裡憂鬱,於是變得更加放蕩。他忽然笑道:
「夏侯靖遠到底花多少銀子請你們來殺我?」「五百兩,不論是不是黑駝幫的人,都可以拿你的人頭去領賞。」
「五百兩!沒想到我倩這麼多,怪不得連三腳貓也來湊熱鬧……」
「黑駝幫三公子婚期近了,他的娘子據說美如天仙,婚儀就不只一千兩了!」
「哦?你的意思是……夏侯青陽比我值得更多?」他不服氣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