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覺得,這正說明沈凡姝是個很有個性的不凡的姑娘,不像那些盲目崇拜你的傻女孩,也沒有被你的鼎鼎大名所嚇倒。她敢於挑戰,很有氣魄!這使我更想結識她了。」
「你自己去想法結識她吧。反正,我是不想再見到她了,」辛子安冷冷地說,「請把她的照片還給我……」
「別急別急,我的畫還沒有完成呢!」子玄叫起來。
「不行,我明天就叫人把它送回去!」
「喲,哥哥,你可有點兒反常,」子玄故意大驚小怪地道,「平時你總說我浮躁、不成熟,今天,你自己也是十足的感情用事,不是嗎廣
辛子安正不知如何回答子玄的責問,幸好,樓下傳來電鈴聲,顯然是來客了。子安揮揮手說:
「快去,快去,准又是你那班畫畫兒的朋友!」
子玄匆匆下樓去了。
子安照舊把雙手墊在腦後,兩眼瞪得老大直直地盯著天花板,實際上卻什麼也沒有看見。
過了一會兒,門又被推開了。子玄神秘兮兮地伸進頭來說:「哥,是一位女客,找你的。」
「找我?是誰?」子安躺著不動冷冷地問。
「沈小姐。」
辛子安驚得差點兒從床上跳起。
辛子玄滑稽地眨眨眼,說:「別緊張,哥,不是那魔鬼。她說,她叫沈天姿。」
辛子安不自覺地鬆了口氣。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服套上,向門口走去。
辛子玄故意湊近他的耳朵,壓低聲音說;「她雖算不上天姿國色,比沈凡姝差得遠,但也長得蠻秀氣的呢。」
沈天姿坐在李氏兄弟的客廳裡,以一個未來的室內裝飾師的眼光打量著。
客廳面積不大,到處都乾乾淨淨,纖塵不染。一道色彩柔和、印著別緻圖案的布慢,用絲帶從兩邊緣起。而當它放下時,就可以把客廳一分為二。裡面的一半放著餐桌和幾把靠背椅。外面的一半,靠壁立著一個玻璃櫃,裡面是洋酒、飲料、茶具和一些小擺設。中間是一個長圓形的矮矮的茶几,四週一圈沙發。此刻天姿就坐在其中的一張上。茶几上鋪著一條綴有樓空花邊的雪白檯布,上面還放著一瓶石竹花。整個客廳頗有一份家庭的溫馨。
子安下來的時候,天姿正欣賞客廳四壁掛著的幾幅油畫。這些油畫有風景,也有人物,構思和用色都很大膽、新穎。「不知是誰的作品」,天姿尋思。
子安招呼過天姿,也坐了下來。子玄去廚房端來茶壺、茶杯。斟上了茶。
「沈小姐,介紹一下,這是我弟弟辛子玄,中學美術教員。」子安道。
「我早猜到他是你弟弟。」天姿爽朗地笑笑說。
當子玄給她開門時,第一眼她就認準這一定是辛子安的弟弟。兩人長得很像,同樣的高個子,身材勻稱,臉龐英俊。
但是現在在燈光下,她細細比較一下面前的兩張臉、卻發現其實有很大差異。就好像上帝用他那雙巨手在哥哥那張臉上輕柔地撫了一把,就造成了弟弟的臉。於是哥哥那輪廓清晰、線條剛直的長方臉形,那方方的額頭、嘴角,堅暢的下巴,就成了弟弟那柔和、圓圓的線條。再配卜那雙圓圓的大眼睛,左頰上那時隱時現的笑寵兒。還使子玄有著一臉稚氣,這是豐子安身上絕對見不到的。想不到他還有這麼一個名字——辛子圓(滬語「圓」、「玄」同音)
天姿一聽子安的介紹,聯想到這些,不禁啞然失笑。她笑道:「是滴溜兒滾圓的圓嗎?」
「不,是玄妙的玄。」子玄趕忙糾正。
「子玄、」李子安對弟弟說,「這位沈小姐是沈效轅的侄女,現在大學學室內裝飾。我們前不久在沈家工地上認識的,」
沈效轅的侄女?這麼說是沈凡殊的堂姝?辛子玄不禁對面前這位沈小姐產生了一份好奇。他向哥哥使個眼色,半是總水半是溫問;我留在這兒,行嗎了
辛子安笑笑:「子玄,你要沒什麼,也一起坐坐。」
「不會打擾沈小姐吧?」子玄禮貌地問。
「不,不,今晚憑著李先生的名片,找上門來;實在是我太冒昧。」天姿有點不好意思,「怎麼談得上你打擾我廠
子玄這才在哥哥身邊的沙發坐下。
辛子安不明白沈天姿來訪的目的,又不便馬上追問,客氣地說:「沈小姐,請用茶。」
「謝謝,」天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家裡就辛先生兄弟兩人?」
「是。」子安點點頭。
「那為什麼這客廳有女人收拾過的痕跡,整潔而優雅?」天姿直率地發問。
「哦,看來沈小姐對我們男人的能力估計很低啊!難道我們就一方是不整潔不優雅的嗎?」子玄笑窩兒一隱一現,他愛逗人的脾氣又上來了。
「子玄。」子安低叫一聲,止住他的昂然後對天姿坦白地說;「我們有一個很能幹的女傭,每天下午來做半天,這一切都是她整理的。」
天姿點點頭,一忖三人都沒有說話。
「辛先生,凡姝要拆掉那幢小樓的事.我都知道了。」天姿沉吟了一會兒說。
子安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波黑的眉毛漸漸贊攏。
天姿科院子安一眼,見地面色凝重,不禁低低歎息一聲:「辛先生,我堂姐從小就是個喜怒無常的人,希望你不要為此過於動氣。」
「謝謝你,沈小姐。」子安禮節性地回答。
其實,正因為天姿自己為這件事氣惱得不行,她才想到跑來安慰辛子安的——她想:作為一個著名的建築師,而且那樓房又明明設計得精美絕倫,豈不要被凡姝的任性活活氣死!
天姿又說。「她要拆房子.可又說不出道理;也不知中了哪門子邪。辛先生,你完全不必理她,不必往心裡去!」
辛子玄忍不住插話:「既然她毫無理由,你是她的堂妹,不能勸勸她,要她冷靜考慮一下再作決定嗎?」
「沒用的,」天姿搖頭道,「她從小就不聽任何人的話。心血來潮想幹什麼,連伯父都攔不住。」
她不過是要以蠻橫霸道表明自己高人一等罷了。辛子安這樣想,嘴角邊不禁浮起一絲冷笑。
「辛先生,我雖然對凡姝無能為力,但是我今晚來,就是想告訴你,你的設計是高水平的,不,是最美的。凡姝的決定,只能說明她無知,絕不能貶低設計的價值。你的設計雖不能變成現實,但卻會在所有見到過它的人,比如我的心中,永遠存活下來。」
天姿懇摯的話語使辛子安感動,他發自內心地再次說:「謝謝你,沈小姐。」說著,他眉毛一揚,「我們不要再談這件事了,好嗎?你是第一次來我們家,我們應該找個愉快些的話題,是不是?」
沈天姿和辛子玄都笑了起來,剛才籠罩在室內的那股沉悶氣氛消散了。
三個年輕人無拘無束地聊了起來,特別是子立與天姿,憑著他們同樣熱情爽朗的性格,相互間很快就瞭解對方的興趣愛好,以及目前在做些什麼等等。
天姿提到她在大學修室內裝飾課,對建築很感興趣。辛子安說:「沈小姐,關於你想勤工儉學的事,我已給公司高老闆提了。他說很歡迎,讓你直接找人事科就行!」
」真的嗎?太好了!」天姿高興得從沙發上跳起來,拍著手:「我還不好意思開口問呢!想不到你已經辦好了,真謝謝你,辛先生。」
「不用,」子安擺擺手,「關於具體工作和報酬,你到人事科談時,不必客氣,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好了。」
「我知道,」天姿坦誠地說,「幹活我不會偷懶,工錢也不能少要,對嗎?」
「沈小姐,我弄不懂,你伯父是上海灘數得著的大老闆,難道還需要你打工掙錢來養活自己?」辛子玄與辛子安不同,他是有什麼話就同骨便在喉,非吐不可的,何況他已看出沈天姿是個直性子人,所以現在也就老實不客氣地發問了。
天姿輕輕歎口氣:「唉,生活倒沒什麼問題,我是為了還債。」
「還債?難道你在外面欠債?為了什麼?」辛子玄急問,子安也十分關心地看著天姿。
「不是我欠的債,是我父親……」
「你父親欠的債怎麼能要你償還,有你伯父,聽說你還有個哥哥,不是嗎?」這次是子安在發問了。
「說來話長。」天姿咬了咬嘴唇,鼓足勇氣說;
「不怕你們笑話,我父親生前是個……怎麼說好呢?是個不爭氣的人。年輕時在外面浪吃浪用,抽鴉片、賭牌……媽媽就是活活被他氣死的。
「媽媽臨死前,把她一直寄存在舅舅那兒的私房錢分成兩份,給我和哥哥,要舅舅在父親死後,再交給我們兩人。她。怕我父親萬一知道這筆錢,又會拿去輸光拉倒,因為,家裡所有能變賣的東西全被我父親賣光了。幸虧媽媽想得周到,現在我上大學,就是靠媽媽留下的這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