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婚神父已經翻到《聖經)上他需要的那一頁。他用洪亮的嗓音開始說話:
「各位尊貴的來賓,今天我們聚在這兒……」
突然,他發現不太對勁。在新娘身後托著婚紗的兩個小濱相旁邊,怎麼多出了一個全身穿黑的人?在這喜慶的地方,哪裡來這麼個穿喪服的女人!這倒是他自從為人主婚以來,尚未碰到過的。他的話剛開頭,又不好發問,不覺猶猶豫豫地住口了,從眼鏡上方緊盯著那個披黑色斗篷的人。
神父的停頓未免長了一點,全場的人全都奇怪起來,不約而同地順著神父的視線看去。
只見那黑衣人輕輕一動,斗篷抖落到地上,一個披著長長的黑髮,身穿淺藍色羊毛長裙的姑娘,像變戲法似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這是一個多麼俊俏飄逸、清雅柔媚的姑娘!一股逼人的清氣,從她身上四射出來。使大廳裡的女賓頓時黯然失色。驚贊之聲四起,像一陣小風捲過整個禮堂。
大廳裡,有幾個客人見過失火前的凡姝,這時,詫異地交頭結耳:
「凡姝!這才是沈凡姝麼!這是怎麼回事?」
神父的突然住口,大廳裡的騷動氣氛,終於連蒙著面紗的沈凡姝也感覺到了。她透過面紗斜眼到身邊的父親正轉過頭去看什麼。她也顧不得新娘的矜持,回過身去。
整個大廳裡,直到此刻還沒有注意到正在發生著什麼的,大約只有新郎辛子安一個人。他的心早已因極端的痛苦而麻木。從沈凡姝以新娘的身份站到他身旁起,他就覺得自己完全成了一頭待宰的羔羊。他的心已凍到冰點以下,整個人也就呆滯得像個牽線木偶。甚至當辛子玄狠命地拽他的衣袖,讓他朝後看時,他都木然不知。
但是,架不住辛子玄持續不斷地努力,他終於抬起頭來,朝弟弟看一眼。
只見辛子玄臉色煞白,兩眼因為激動而炯炯發光。並且,見子安終於轉向自己,他就歪歪嘴做個向後看的示意,同時就急促而興奮地說道:
「快,你快看!」
辛子安慢慢地先是漫不經心地轉過身,向後看了一眼。
這一看不打緊,立刻讓他渾身血脈貪張,呼吸急促起來
天!他看到了誰?
楚楚!那是他的楚楚!夢過千百次,呼喚過千百次的楚楚。她仍是那麼美,仍然是一個天使!
就在這一剎那,辛子安恍然大悟;失火前的楚楚,曾經自稱為凡妹,但自己身邊的這個凡姝,卻根本就不是楚楚。自己差一點就要跟一個冒名的假楚楚結婚了,好險哪;
那邊,楚楚也在凝視著他。
他們的眼光交會了,猶如迸發出耀限的火花,他們的心靈受到從未有過的震撼。
楚楚那慘白的面容,漫上了一層紅暈,那如墨玉似晶瑩的眼睛,頓時溢滿了柔情蜜意。
而辛子安呢,重逢的喜悅鼓蕩著他的心房,膨脹在他的每根血管裡,他那似乎麻木的神經,如今一陣陣快樂地顫慄著,他的身心被極度興奮和激動的狂潮吞噬了。
這時,子安既忘記了禮堂裡的人群,也不知道自己已涕淚縱橫,他像是從窒息中掙扎出來似地喚道:
「楚楚!」
剎時間,楚楚眉尖輕顫,鼻翼扇動,淚珠沿著腮邊紛紛滾下來。
她雙唇龕動,卻發不出一絲聲息。她多麼想走向辛子安,投入他的懷抱。但剛剛挪一挪腳步,一陣猛烈的暈眩,她搖搖晃晃向紅地毯倒去。
幸好子安已經恢復了他那超人的機敏。他一個箭步衝過去,抱住了差點兒倒地的楚楚。
直到這時,被楚楚的突然出現搞得措手不及的沈效轅,才指著楚楚發出一聲怒吼:
「來人,把這個瘋子趕出去。」
幾個宏泰企業的職員應聲走上前去。
但他們立即發現,在辛子安和楚楚身邊,不知從哪兒來了幾個彪形大漢。他們擺出的架勢向人們清楚表明:誰敢上前動一動,有他好受的!
宏泰職員自知不是對手,灰溜溜地縮了回去。本來麼,他們今天是來賀喜的,維持秩序並不是他們的職責。誰讓沈效轅事先沒考慮到會出現意外,請幾個巡捕來保證治安?
就在這一進一退之間,站在辛子安身邊的一個大漢,附在他耳邊說:
「辛先生,快走,門外有車。」
辛子安來不及問他是誰,立刻抱著楚楚,快步走向大廳出口。
主婚神父目睹這一切,無可無不可地站著。
沈效轅、沈凡姝眼睜睜看著豐子安遠去,心裡慌急,一時卻不知如何才好。
那幾個大漢則簇擁著辛子安,一起朝外走去。辛子玄見狀,也急忙跟了上去。
在場的眾賓客,被婚禮中出現的戲劇性場面所震動,整個大廳一時竟寂然無聲。連一向最敏感靈活的新聞記者都沒想到按動脖子上掛著的相機快門。直到辛子安抱著楚楚即將走出禮堂大門時,他們才醒過神來,舉起相機,撒腿跟了出去。
可偏偏在這時,大廳裡又出現了另一個高潮。
那朝都沒留意的小狗,不知怎地已竄到新娘身邊。正當她呆若木雞地瞪視著遠去的辛子安而毫無準備時,這不起眼的小傢伙竟一下跳起來,四個爪子一起用力,一把扯掉了她罩在臉上的面紗。
凡姝嚇了一跳,不禁發出一聲驚叫。
她不叫猶可,這一聲尖利的叫聲,把眾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這下,大廳裡才真像開了鍋似的,全亂了。
站得距凡姝稍許近一些的男女賓客紛紛倒退清場。
許多人被她那副尊容嚇得當場鬧過氣去,孩子們則哇哇大哭起來。
有個女人忘乎所以地狂叫:「鬼!鬼來了!」這就更引起一片混亂,有想往門口逃的,有想上前去看個明白的。
那些還沒跑出大廳門口的新聞記者,這時又趕忙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向後轉,衝開吵吵嚷嚷奪路離開大廳的人群,奔到慌亂地用手遮擋面孔的凡姝身邊,拚命擺動相機快門,直到她晃晃悠悠地昏倒在地板。
教堂門口一輛小臥車正大開著車門,子安抱著楚楚登上了車。剛報了一腳之仇的小古怪,歡快地叫著,「哧溜」一下也鑽進車裡。
汽車迅速地開走了。
沈效轅始終保持著清醒頭腦,他毫不理會躺在地上被人像動物般圍觀的女兒,雙眼充滿仇恨,緊緊盯住正在若無其事地混在人群中走出大廳的沈天求身上。
他剛才看得分明,那個告訴辛子安門外有車的彪形大漢,曾和在通道邊上的天求私語了幾句。他有充分把握斷定:今天這一切,肯定與自己的侄兒沈天求有關。
仁匯教堂大廳裡所發生的一切,隨著湧出教堂的人流,很快傳遍了大街小巷,也成為今日賣晚報的小販口裡的特大新聞。
辛家客廳裡的電話鈴聲響個不停,還不時傳來門鈴聲。來訪者有的是兩兄弟的好友,更多的是那些小報記者。他們好像看到一塊大有油水的肥肉,使死死盯住不肯撒手。
辛子玄和天求兄妹坐在客廳裡應付著這一切。
對於一般的來訪者,他們一律擋駕。至於電話,他們的回答大體是「對不起,無可奉告」之類。只有對少數特別親近的朋友,子玄才會多費些口舌告訴他們;
「沈效轅設了個圈套,想把他燒傷的女兒硬塞給我哥哥。就在婚禮前一剎那,這個騙局被揭穿了。這樣的婚禮當然不能再舉行。」
「聽說後來出現的那位貌若天仙的姑娘;使沈效轅的陰謀敗露。那麼,這位姑娘她是……」對方聽了子玄的簡單回答不滿足,往往會好奇地追問。
「那是我哥哥一直愛著的姑娘。他當初就是向這位姑娘求婚。他們之間已有婚約。但沈效轅利用火災將燒傷的沈凡姝掉包……」
辛子玄只好再盡可能明液而簡捷地回答。
不而,這些人沒聽道把其中原委講清,聽的人還是追問著不放。
也有的記者雖被擋駕,仍然軟磨硬泡。既然見不到辛子安本人,他的兄弟無疑便是最重要的採訪對象。他們想從子玄那裡打聽:當初與辛子安訂婚的姑娘叫沈凡姝,那不正是沈效轅的女兒嗎?後來到教堂來的姑娘又是進呢?兩個女孩中究竟哪一個是辛子安的未婚妻?辛子安打算怎麼辦?他現在在哪裡?等等。
子玄的回答倒也乾脆:以前的事曲折複雜,一時說不清。至於今後怎麼辦?我想我哥哥應該同他所愛的姑娘結婚。要問他現在在哪裡,連我也不清楚。
其實,辛子安哪兒也沒去,此刻地和楚楚就在二樓他自己的臥室裡。
一對歷盡磨難的戀人,重新找到了彼此,此時此刻,真有相對如夢寐之感。
他們相擁著,坐在沙發上。
這間面積不大的房間裡,似成的熱浪在騰湧翻捲,而那張沙發,就好像一葉愛的小舟、飄遊在這茫茫情海之中,其它都成為遙遠而虛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