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求不厭其煩地勸說著。末了,又親呢地拍拍宋桂生的臉說:
「憑這張小白臉,只要你稍稍拿出點兒《西廂記》裡張生那股子風流來,這事兒,准行!」
林媽擺好碗筷,過來招呼子玄和天姿說:
「大少爺說他不餓,不想吃。二少爺,天姿小姐,你們就先來吃吧。飯菜都快涼了。」
子玄與天姿默默無言地向餐桌走去。
林媽還在嘴叨:「老天爺真瞎掉眼睛!大少爺這麼個好人,偏偏命苦。凡姝小姐原先多水靈的,聽說她燒壞了臉,我真心疼!」
子玄說:「林媽,你該回去了,天都黑了。」
「不急。我去燉點兒粥,過個把鐘頭,等熬好後,你們端上去讓大少爺吃一點,人是鐵,飯是鋼啊!」
這時,客廳的門鈴響了。
子玄剛要站起身,林媽說:「二少爺,你吃飯,我去開吧。」
門一打開,林媽嚇一跳。
一個黑簇簇的人堵在門口。仔細一看,這是個女客。她身披黑斗篷,頭戴黑帽子,帽子上垂下長長的黑色面紗。
林媽從未見過這種奇怪打扮的人,不禁問道:」請問,你找誰?」
那人不答話,往裡跨了一步。客廳的燈光正照在她頭上,她突然把面紗一撩,說; 「怎麼,不認得我啦?」
林媽「哇」地一聲大叫,一邊急急往客廳裡逃,一邊喘不過氣來地叫喚著:
「鬼!有鬼!媽呀,嚇死我了……」
子玄與天姿都撂下碗筷疾奔過來。子玄一把拉住林媽,低聲喝道:
「別亂說!哪有什麼鬼,這是凡姝。」
凡姝發出一陣「咯咯」的狂笑。
天姿已跑到門邊,把凡姝讓進客廳。
林媽抖抖地躲進廚房,再也不敢出來。
客廳裡,子玄問凡姝:
「吃飯了嗎?在這裡一塊兒吃吧。」
凡姝沒回答,自己脫下斗篷,環顧一下客廳,問:
「子安呢?我打電話去他們公司,公司說他已回家了。」
「哥哥在樓上自己房裡。」子玄說。
凡姝冷冷一笑:「哼,他可真難找。整整一周沒見到他的影子。我還以為他失蹤了呢。」
「他最近是很忙,」子玄忙解釋,「去杭州好幾個月,這裡積下不少工作,都得在年底前趕出來。」
「得了,不用你幫他辯解。」凡姝說著就往樓梯走去。
「你等等,凡姝……」見凡姝要上樓,子玄脫口阻止。他知道哥哥的脾氣,最討厭別人去他房裡打擾他工作。
凡姝在樓梯口站住了,冷冷地說:
「怎麼,連我都不能去你哥哥的房間?」
她說著就咯咯地跑上樓去了。
子玄和夭姿面面相覷,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留聲機裡正放著聖桑的《天鵝》,整個房間都籠罩在寧靜優美的樂曲聲中。
子安的書桌上攤放著幾張圖紙。他仰靠在書桌前的扶手椅裡,閉著眼睛,在幻想中追隨那只被音樂家塑造得美如天使般的天鵝。
房門「砰」地一聲被不禮貌地撞開。
很少有人敢這樣進他的房間,子安不覺皺了皺眉頭,轉身向門口看去。
「凡姝!」他驚叫一聲,站起身來。
戴著帽子、罩著面紗的凡姝已走進門來,聲音嚴厲地說;
「你以為躲在這個小天地裡,就能避開我了?我在家天天苦等著你,你倒好,在這兒舒舒服服地聽音樂。」
「凡姝,你聽我說……。」
子安迎到門邊,但不等他把話說完,凡姝已關掉唱機,拿起唱片,看了一眼說:
「啊,小提琴曲!對了,是你最喜歡的,你還曾經邀請……」
說到這兒,她突然嚥下了已滑到口邊的話。她用戴著手套的手輕輕撫摸著唱片光滑的表面,突然,就好像氣憤已極似的全身顫抖著,咬牙切齒地說:
「我讓你們聽,讓你……聽……」
她把唱片高舉過頭頂猛地扔到地上,隨即,那穿著高跟鞋的腳就狠狠地在唱片上踩著、跺著。
那張辛子安心愛的唱片立刻變成了一堆碎片。
辛子安又驚又氣。他簡直不明白,當初那麼溫柔可愛的楚楚,怎麼會變成這種樣子。她不是明明記得自己曾那麼熱誠地邀請她來聽唱片的事嗎?他情不自禁地輕喚一聲:
「楚楚,你……」
「別叫我楚楚,跟你說,叫我凡姝,凡姝!」凡姝惡狠狠地打斷子安。
子安直愣愣地站住了,面對著這個不但容貌變了,而且心性也完全變了的楚楚。
凡姝已走到他的書桌前,懷著那股遠遠未發洩完的怨氣,拿起他的圖紙就狠命地撕,嘴裡還在尖利地叫道:
「這就是你的工作,你寧願要這一張張廢紙,而把我撇在一邊!告訴你,我可不是那種甘心被人冷落的人!」
也不知哪來那麼大力氣,凡妹一連撕了兩張厚厚的圖紙,還「啪」地折斷了一支畫圖鉛筆。
一股怒氣早已直衝辛子安的腦門,他實在忍無可忍,幾步跨到書桌前,一把抓住凡妹的手,厲聲說:
「你幹什麼?你怎能這樣對待我,對待我的工作!你有什麼權利!」
兩個人隔著面紗就那麼氣憤地對視著,僵持著。凡姝淋淋地吐著氣,那氣透過面紗變成一種嘶聲,子安覺得這像是由一條毒蛇吐出來似的,只感到脊背發涼。
終於,辛子安放開了凡姝的手,頹然地倒在椅子裡。半晌,才痛苦地說:
「凡姝,你這是何苦來。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你的臉燒傷了,但是你的心並未燒傷,不應變成這個樣子。你一點兒不像以前,不像我的楚楚,這是最使我難受的。」
子安說不下去了,他慢慢走到窗戶旁邊,揭開罩在畫幅上的床單。
他凝視著畫上那個夢幻天使,既像是對凡姝,又像是對自己,哺哺地訴說著:
「看看她吧,想想我們過去在一起的日子。那是多麼美好,多麼幸福,我們都不會忘記……」
從黑色的面紗裡發出一陣狂浪恣縱的笑聲,簡直就像空谷裡的狼嚎。
「原來你還留著它,你還想在我身上找過去的影子?告訴你,你的楚楚已經死了,化成灰了!」凡姝的聲音從齒縫中洩出,暗啞而難聽。
背對著她的辛子安,沒有注意到,這時候,凡姝已隨手操起桌上的那把裁紙刀。她走到畫幅跟前,彷彿要仔細欣賞的樣子,辛子安稍稍朝旁邊讓了讓。
誰知道,凡姝竟猛然掄起刀子,對準夢幻天使的眼睛狠狠地紮了下去,並且隨手用力一劃,把畫布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這一刀猶如紮在於安的心上。他心口一陣絞痛,痛得他不自禁地摀住胸口彎下腰去。
然而凡姝意猶未盡。「真好聽,這聲音真好聽!」她狂喜地叫道,顯然非常喜歡刀子捅破畫布的響聲,緊接著就向天使那姣美的臉龐上扎去第二刀,第三刀……
子安奮力挺起腰,衝上去伸手奪她手中的刀,他怎能容忍這種暴虐的行為!
刀刃從他右手心裡劃過,鮮血馬上滴落下來。但子安緊緊抓住不肯鬆手,一用勁,終於把刀奪了過來。
凡姝被這股勁兒一帶,站立不穩,跌倒在地。長長的衣裙絆倒了一隻椅子,發出「咪哨」一聲響。
「好啊,辛子安,你乾脆拿這把刀殺了我吧,殺了我,大家自由!」凡姝索性坐在地上,拍手拍腳地哭喊著。
子玄和天姿在客廳裡早就聽到隱隱約約傳來的凡姝吵鬧聲。但他們不便上去干涉,只能幹坐著擔憂和歎氣。
這時聽得子安房裡乒乒乓乓好像是什麼翻倒了,又聽凡姝哭叫著說什麼「殺了我」之類的話,嚇得他們三步並作兩步忙往樓上跑去。
子安房間的零亂使他們愣住了。踩爛的唱片,破碎的圖紙,躺倒的椅子,凡蛛還坐在地上嚎哭,而子安則右手握著裁紙刀,手上還在往下滴血。
子玄忙衝進洗澡間,拿出藥水、紗布,要為哥哥包紮。這裡天姿硬把凡姝從地上抱起來,把她按坐在沙發裡。
子玄拿下子安手中的裁紙刀,給他擦著手上的血跡。天姿看他笨手笨腳的樣子,走過來幫忙。
「哥,你拿著刀子幹什麼?」子玄低聲問。
子安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悲痛地指了指窗戶旁那幅油畫。
子玄和天姿順著他的手指一看,天姿驚呼;
「啊、這畫,怎麼搞的?」
子玄也疑問地看著子安。
子安半晌才硬憋出個字:「問她吧!」
子玄回過頭去看凡姝,她已止住了哭,挺直板硬地坐在沙發上,竟還昂起了頭,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
「你太過分了,凡姝,竟忍心把這幅畫毀掉!」
子玄看著被刀子劃得七零八落的那個可憐的天使,想起自己作這幅畫所耗費為心血,特別是回憶起當時自己對畫中人的深深愛慕之情,他氣得嗓音都變嘶啞了。
凡姝滿不在乎地一笑:「哈,你管得著嗎?這畫,畫的是我,又放在子安的屋裡,我想拿它怎麼樣,就怎麼樣。」
正在給子安纏繃帶的天姿實在聽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