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向嚴肅的辛子安燦然一笑,凡姝臉上的表情竟變得迷醉了似的甜。她感慨萬千地說:「今天逃學真值得!我總算看到了你的笑。我都差不多快要以為,你是個根本不會笑的人了。也許,你只是對我才那麼總板著臉吧?」
辛子安說什麼好呢?他笑著搖了搖頭。可這一回卻是一種淡淡的苦笑。
凡蛛並不深究,依然接著方纔的話頭道:「為了獎勵你的微笑,我告訴你答案:昨天,工頭楊師傅給你打電話時,我就在這兒。」
嗅,原來如此,難道你竟還和過去一樣,每天下午要到工地上轉一轉嗎?子安想,幸好我改變了來工地的時間。
「沈小姐找我,是有什麼事嗎?」辛子安問。
「我想問辛先生,為什麼這些日子很少來工地?」凡姝急急地說。
辛子安略略皺了皺眉:「我手頭並不是只有這兒一個工程,而且我抽空還連來這兒的,工地上沒發生什麼問題。這些.我都和沈先生說明過……」
「但是你沒有和我說,而且,你抽空來時,我也總見不著你。這小樓的主人畢竟是我。而不是我父親,是不是?」凡姝振振有詞。
「那麼好吧,我現在不是向你說明了嗎?」
「可惜晚了,」凡姝一本正經地說,「這些天,我已經對這個建築有了新的構想。」
「什麼?」辛子安一聽,立刻沉下臉來,「你又要來玩拆掉重建的把戲?」
沈凡姝不說話也不動身子,就那麼半歪著頭,悄然凝視著臉色已越來越陰沉的豐子安。終於,她繃不住了,低下頭發出一串清脆的笑聲。
辛子安弄不清楚沈凡姝在搞什麼鬼,他惱怒地側過身去,不再理會她。
「唉,再拆掉重建,我怎麼敢!」沈凡姝止住笑,歎了口氣,「上一回,純粹是……我胡鬧。本來麼,」她的聲音低下去,「你肯重新回來,也完全是看在天姿的面子上,我有自知之明,我可請不動你。」
聽著她那帶點兒自怨自艾的語調,辛子安正要冒起來的火,漸漸平了下去。他問:
「那你剛才不是說有什麼新的構想?」
「我只是想,提一點小小的建議。你不會不高興吧?」凡姝留神觀察子安的神態,見他沒馬上回答,又忙說,「我可不想你再一次扔下這兒不管。我怕,真怕……」
「怕什麼?」凡姝停住不說,辛子安轉過身子問。
「怕我從此再也見不到你了。」凡姝脫口而出。她兩眼像盛了濃而灼熱醉人的酒。
一相看不見的細線,猛然從辛子安心上抽過。他來不及體會這種的感受,不知是喜悅,還是酸痛。
他不敢正視凡姝的眸子,但又忍不住,終於,當兩雙眼眸的視線一接觸,兩人都像被電擊中了一樣,臉頰也滌然間發燒以地燙了起來。
凡姝低下頭去,雙豐扯著淺黃色上衣的邊。半晌,才找補了一句:「那,我的小樓就造不成了。」
辛子安平靜一下心跳,卻並未收回眼光。他輕咳一聲,顯得隨隨便便地問:
「你那小小的建議是什麼?我倒願意聽一聽。」
凡姝卻再也不敢與子安的目光接觸,她直接走到那張經她修補好的,而今又掛在牆上的全景圖前。
「我一直在琢磨你的這張設計圖。我覺得,樓房部分,好像有點兒被稱為『印度的珍珠』的泰姬陵的特點,如拱圓頂啦,正面的凹廊啦,白色大理石柱啦,特別是整幢樓房所體現的情調,是溫柔精緻女性化的。」
凡姝咬咬嘴唇,想了想,又說:「不過,你又作了很大改造,主體部分變了。泰姬陵是方方正正的台基,寢宮,而這裡是精巧玲戲的客廳和臥房。這樣,就使這幢樓既有了泰姬陵的玉潔冰清,寧靜幽雅,又增添了它沒有的靈動活潑,輕盈秀逸。
凡姝講得忘情了,她隨手拿起桌上一根細木桿,指著圖紙上說:「特別是這些形狀特殊的立柱,使整幢樓顯得妖艷而嬌柔。我第一眼見到這些立柱,真擔心它們是否能支得起整幢樓。後來才明白,這是你的匠心獨運。這種令人產生憐愛之情的設計,正是你所極力追求的效果,是不是?」
如果換了辛子玄在場,聽了凡姝這番妙論,一定早就拍手叫好,大加稱讚。可這裡站著的是辛子安,儘管他此刻心中波瀾起伏,可表現出來的卻只是穩重的微笑和默認的眼光。
「你還沒說完呢。」他看凡姝不往下講了,便追問道。
「那麼,你還願意聽我班門弄斧?」凡姝興奮起來,「那我就說個痛快!」
她又側過身,看著那張圖說:「我覺得你的總體設計,最別出心裁之處是,樓房是洋式的,但它前面的花園卻是傳統中國園林式的。你看,假山、湖、湖邊的垂柳、山上的八角涼亭、石板鋪成的幽徑等等。本來,一中一洋放在一起,會使人感到不論不類,可偏偏你把它們搭配得那麼巧妙,不僅沒有不協調的感覺,反而打破了單一和沉悶,使整個畫面豐富而絢麗……
辛子安是真正地驚呆了,他低聲道:「天哪,你從哪裡懂得這一切的了」
凡姝淺淺一笑,把細木棍放回桌上,不好意思地說:「這些日子我每天晚上捧著∼大堆律築方面的書籍和雜誌苦讀。這些知識都是我臨時學來,現買現賣的。」
但是,對辛子安設計的總體構想,理解得那麼深刻,表達得那麼準確,這種領悟力、感受力,難道僅僅是靠讀書就能獲得的嗎?直到個天,除了凡姝,還沒有第二個人,把他在這幢樓房和花園的設計裡所准注的情感,真正「讀懂」、「讀透」。
辛子安的心因為激動而顫抖:設計圖前的苦思冥想,工地上的辛勤勞作,這一切,總算沒有白費。他感到一種由衷的獲得知音的安慰和感激。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那目光深速的眼晴,此刻正帶著無限驚異,無限喜悅,凝視著凡姝。
凡姝被他看得臉紅:「我說得很可笑,對嗎?你一定在心裡寫我無知。」
「不,你說得好極了,」辛子安誠摯地說,「但是,你還沒說到你的建議。」
說實話,辛子安現在倒真想好好聽一聽凡姝的建議了。
凡姝指著圖上那片淺綠色的人工湖泊說:
「你看,這兒能不能加一座小橋?」
「小橋?」辛子安沉吟著說,「我倒是考慮過,但覺湖面不大,加一座橋,顯得有些累贅。」
「從建築結構上看,可能會見得有點多餘。但是,這座小橋卻可讓人產生一種詩者的聯想。」
「詩人的聯想。怎麼講?』
「想敕石,這花岡沒什麼?」凡姝的眼波中閃爍著一絲夢幻,不等子安回答一處就自己說:「姓沈,對嗎?能夠有橋吧?」
「傷心橋?」子安恍然大悟地接口。兩人竟不約而同地吟道:「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你也知道陸放翁這兩句詩?」
這是個特大新聞,震撼了辛子安靈魂的特大新聞!
前些日子,子玄曾幾次去凡姝的學院找過她,要求以她真人為模特,再作一幅畫。凡姝沒有答應。有一次被子玄求得急了,她還建議子玄為天姿去畫一幅。辛子玄自然不死心,拿出藝術家追求理想美的特殊水磨功大,反覆懇求,總想再創造出一幅比《夢幻天使》更美、更真實的凡姝畫像。今天凡姝終於答應了,他怎麼能不高興呢!
見哥哥沒有答話,子玄說:
「今天我兩次去學院找沈凡姝。上午沒找著,她不在學校。下午又去,才找到。晦,她今夭真爽快,聽我一說,馬上答應了。這真叫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對嗎?」
上午沒找著凡姝,是不是這個調皮的姑娘又逃學了?昨天自己給工地打過電話,說今天上午要去一下,但結果公司事情忙,沒去成。難道,和上次一樣,她是因為我……辛子安呆呆地想,思緒不由得回到幾天前的那個上午,凡姝拿著細木棍站在他的那張全景圖前,他們談得那麼多,那麼暢快!
「哥,你說好笑不好笑,小韋他們看了那幅《夢幻天使》,全都逼著我承認畫中的姑娘是我的女朋友。你猜我怎麼回答?」
大凡年輕人沉浸在難以遏制的喜悅之中時,都會變得饒舌而健談,辛子玄今日就是如此。
他的話讓辛子安一驚,還沒容他回答什麼,子玄早又自己解答道:
「我告訴他們,目前麼,我還不敢這麼說。但我相信一定能讓這位天使愛上我!我這大膽的回答,倒使他們愣住了。哈哈……」
子玄的笑聲坦誠而熱情,他對哥哥,從來無話不談。但辛子安聽弟弟談話,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心情複雜而惆悵。
他暗暗自責:在知道了弟弟的心思之後,自己不是下決心遠離凡妹的嗎?可為什麼那天上午,在小工棚裡,又會如此動情?當凡姝的灼熱眼光投射過來,自己本該遠遠逃避,甚至應該給她澆上一點涼水。可是,我究競做了些什麼?我什麼也沒有做,既沒有躲開,也沒有阻攔。我真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