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姝是完全真誠的。天姿看到,她噙著眼淚說出這句話,末了,竟似在哭泣。
子玄平日的調皮、滑稽,一下子全收斂了,嚴水而鄭重地說:「不,凡殊,在我心目中,你就是天使!你知道,我把這幅畫命名為什麼?」
「什麼?」
「夢幻天使!」
「夢幻天使?」
「是的,我夢幻中的天使,夢幻般美麗的仙子!」
凡妹不再說話,她含淚輕輕搖了搖頭.微歎一聲,默默望著子玄。子玄也同樣默默而深情地凝視著她。兩人就那麼站著,對望著,完全忘了屋裡的另外兩個人。
子安抽身離開房間,輕輕地,慢慢地,一步步跨下樓去。他的步履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沉重。
這夭晚上,天姿回到家中。哥哥夭求早已下班到家,並已吃過晚飯。嫂嫂秀玉聽說天姿還空著肚子,忙到廚房去給她熱湯熱飯。
「你到哪兒去了,這麼晚才回家;也不知肚子餓?」
天求抱著小寶坐在客堂間的沙發上,一邊翻看著報紙,一邊隨口問。
「別提了,哥,我肚子早餓得咕咕叫了。都怪凡姝,辛家倒是留我們吃飯,他們的女傭林媽還特意添了好些個菜。可凡姝非要打個電話通知家裡。這一下就麻煩了,伯伯馬上派老趙開著車來把幾嫁接回家去。弄得我也連飯都吃不成!」天姿連珠炮似地講了一大串。
天求放下報紙,讓小寶到廚房找媽去、皺著後對天姿說:「你嘰裡娃啦說些什麼呀了我都聽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
「是這樣的:辛子玄給凡姝畫了一幅油畫,請我們去看,還要留我們吃飯。結果因為伯父派人來接凡姝,所以飯也沒吃成。這下,你明白了吧?」
「辛子玄,就是那個建築師的弟弟?他怎麼會為凡殊畫像?他們很熟悉嗎?」
「談不上熟悉。他是根據凡妹一張照片畫的。可是,說實在的,那畫真美極了。而且,畫名起得特別好,叫做「夢幻天使』。哥,你聽聽這名字,就明白了。」天姿似乎又沉浸在欣賞那幅畫時的興奮中。
「天使?」天求忍不住撇了撇嘴,「他竟然把幾姝畫成了天使?他是沒見到過凡姝發火的樣子吧!」
「那又怎麼啦?那是藝術家的想像麼!子玄說,在他心目中,凡妹美得就像個天使。」
天求正想放聲大笑,突然收住,一本正經地問:「這個辛子玄,是不是愛上凡姝了?」
「看你說的,哪個畫家不畫肖像,畫一幅畫就能說是愛上了?哥哥,你大不懂藝術了。」天姿頗為不屑地說。
「是我不懂,還是你不懂?」天求卻不以為然,「好吧,我不懂藝術,可你啊,太不懂人生。」
「哎喲,哥哥,你也太把我看扁了!」天姿不服氣地叫起來。
「得了,不談這個。那麼,我問你,凡殊對那個姓辛的怎麼樣?」天求問。
「你是問凡姝對辛子玄怎麼樣?」
天求點頭。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凡姝肚裡的蛔蟲。」不知怎麼的,天姿的氣竟不打一處來。
「那,她喜歡辛子玄畫的那幅畫嗎?」
「那還用問?她喜歡得都流出了眼淚。」天姿的語調中不覺滲進了些酸意,頗不耐煩地對天求說,「是不是山認中又能看出什麼花樣來?」
天求詭橘地一笑,他好像完全沒覺察到天姿。情緒的變出,仍然順著自己的思路俘問天姿:
「辛子玄有他哥哥那麼帥嗎?」
「他們長得很像。」
「唔,」天求沉吟著說,「你好像常和這個辛子玄在一起玩。怎麼不給你畫;卻只憑一張照片就給凡妹畫像?這裡邊……」
「別說了,哥,」天姿不客氣地打斷天求的話,「我要是子玄,我也會選擇)r乙杯越長特。只要不是瞎子,誰環看得清楚,凡取卻出機票房多少倍!」
(公「三著眼睛,他捉摸不透天姿這話是出於真心。還是在財」、
他看著天姿說:「傻妹子,既然你明白這一點,那麼,今後門yL所跟你很有好感的辛家兄弟在一起時,你可得多留點心了。」
天姿氣得一咬牙,從沙發L站起來:「是不是我應該謝謝你對我的關心?!」
她立完就扭身上樓去,秀玉正端著熱湯從廚房出來,忙叫:「天姿,飯熱好了,快來吃i吧。」
「我飽了,不想吃了。」天姿連頭都沒回地跑卜樓去了。
秀玉莫名其妙地問天求:「她是怎麼啦?剛才還說肚子餓得咕咕叫的。」
天求沒答理她,自言自語地說:「看來,我也得留點兒心了。
天姿破天荒地失眠了。這在她來說,是極為罕見的。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幾乎折騰了一氧直至自己終於作了個決定:只要凡姝不亂髮她的小姐脾氣,白己還是要做她的好朋友。但這並不表示她從此不和凡姝「競爭」。在爭取幸福這一點上,她沈天姿絕不自卑,也絕不會退讓。而且,她堅信,自己雖不如凡姝美,更不如凡姝家財富有,但卻一定能得到自己所嚮往的幸福。
這麼想過之後,她就甜甜地睡著了。
不知什麼時候,天上下起了小雨,上海的初夏之夜,本來就不熱,加上這場小雨,氣溫降得更低。夾著鳳兒的雨點浙浙瀝瀝,不知疲倦地敲擊著窗玻璃,竟使不眠的人感到陣陣寒意。
這一夜,除了天姿,辛子安、辛子玄、沈凡姝竟不約而同地成了一夜聽雨的不眠一二人。直到天將破曉,雨雖已停,簷間的宿雨仍在「滴答」作響,三個人又各自都作出了一個決定……
星期天晚上,天求請堂妹沈凡姝去大舞台看京戲《王寶別》,天姿做陪客。
凡姝對京劇有一種特殊的熱情。她在大學裡專修文學。兼修藝術,對京劇這一凝聚著華夏智慧的古老藝術,很有些瞭解和興趣。何況今天主漬的是新近在上海極為走紅的旦角花艷秋,更何況今天演出的是花艷秋的拿手戲《王寶別》。票在三天前就賣光了,幸好天求有辦法,弄來三張好票,沈凡姝怎麼能不去看呢?
沈效轅本來不大贊成凡姝去看戲,禁不住凡姝再三懇求,總算同意,並吩咐老趙負責接送。
吃過晚飯,凡姝就興致勃勃地換衣服。小翠一面幫她拉平衣裙下擺,一面說:「小姐,是不是太太病好一些了?剛才我看華嬸端一大盤飯菜上三樓。太太的胃口可從來沒這麼好……
一句話提醒了凡姝,她有些內疚地想:好幾天沒去三樓看望了。雖然自己每次去,她總是連眼都不睜一睜,一臉不耐煩的樣子。但無論如何,自己不該同病人計較。病久了,心情不好,自己就更該盡到當女兒的禮數。
她看了看腕上的手錶,時間還早。於是對小翠說:「走,和我一起上樓去看看母親。」
「我……我不去,」小翠害怕地往後縮,「華嬸從不准我上三樓,她要看到了,會罵我的。」
凡姝只好獨自一人上三樓去。她剛跨上三樓的走廊,就覺得有一種陳腐發霉的氣息撲鼻而來,令人壓抑得透不過氣。她想。也許這是因為走廊上的窗戶長年緊閉,沒有陽光,又不通空氣,而大部分房間又都廢棄不用,永遠用厚厚的絲絨窗簾遮得嚴嚴實實的緣故;
凡姝每次上三樓,都有一種特別陰沉和森冷的、甚至略帶恐怖的感覺,使她很不舒服。她真不明白,為什麼要把屋子和走廊都弄得那大黑,那樣問,這怎麼能養好病?就是好人也會憋出病來的呀;
太太的房門開一條縫,奇怪的是、從來寂靜無聲的房間裡,今天卻以乎有人在說話,而且顯然是在爭論什麼事兒。
凡姝情不自禁地停住腳步,她聽出,那個軟弱無力的聲音是太太的,另一個尖細的聲音不熟悉,好像在激動地訴說著什麼,但凡姝聽不清楚。
她這近房門,正猶豫要不要進去。正準備開了一小半門,華嬸滿面緊張地堵在門口。
「華嬸,」凡姝叫出聲來。
「小姐?你來幹什麼?」華嬸看著凡姝,口氣嚴厲,似乎忘了自己為僕人身份;「你有什麼事嗎?。」
與此同時,屋裡很快又沒了聲音。
「我想來否看媽媽;剛走到門口,你……」
「哦,」華嬸臉上的肌肉略微鬆弛,口氣也緩和了,「你不是要出去看戲嗎了怎麼動6還沒送你去戲院/
「時間還早。我已經幾天沒來看媽媽了……」
「太太剛睡著,今天就算了吧,」華嬸把聲音放得很輕,似乎怕吵醒房裡的病人,「待會兒,我跟太太回一產,就說小姐來過了。」
「媽睡著了?我剛才好像還聽到有人在說活。」凡姝睜大眼睛、百思不得其解。
「有人說話?」華嬸笑著搖搖頭,「小姐一定是聽錯了,太太睡覺喜歡說夢話,剛才怕是嘰咕了幾句什麼呢。」
華嬸把門堵得嚴嚴的,而且理由很正大,再說時間也快到了,於是凡姝不再堅持要進屋。她有些好奇地銀華嬸肩側歪了歪頭,想看一眼屋裡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