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藿香不懂。
這些天,藿香聽太多話中有話,富商、眼前的周爺爺,包括房內的夏侯旭,個個說話像在猜謎語。
周易三隻好耐心地跟她解釋,「哪,他是個男的。」
「嗯!看得出來他是男的。」
藿香不知人間險惡的純真語態,讓周易三不禁莞爾一笑。
「但是你是一個女子,這一路上這個男子……」
周易三這回猶豫的話,藿香懂了,點頭說:「這就是周爺爺要我喬裝童僕的原因。」
「是沒錯,可是我現在擔心,哪一天被他看出你是喬裝的,那後果可怎麼辦?」
「到時候我只好向他道歉,我並不是故意欺騙他,實在是不得已,所以才出此下策。」
藿香這番天真的言語,周易三必須忍著才不會打斷她的話。
「事情沒有你想像的簡單!他要是個正人君子也就罷了,若是豺狼虎豹……」
「誰是豺狼?誰是虎豹?」
不知何時,夏侯旭雙手抱胸依在房門口,冷眼看著他們倆。
周易三兩人心中一嚇,莫不要是剛才他們的對話全給他聽了去。
只見他下巴朝藿香努了一下,「我要是待他好,便是正人君子;我要是轉手賣了他,便是豺狼虎豹?」
看來這個英姿颯爽的年輕公子,還被他們瞞在鼓裡。
周易三放下心來,心裡卻忽地一怔,看了看夏侯旭,再看了看藿香,心中怪道:哎呀,怎麼就沒想過這種事情?
於是他推了推藿香過去。
「你就暫時留下來,等還了錢再說吧。」說完轉身走了兩步後,又折返回來,低聲問:「藿香,你多大了?」
「十七。」藿香呆應著。
周易三點點頭,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周爺爺!」藿香嘀咕,「怎麼說走就走了?」
夏侯旭也不理藿香落寞的神情,逕白說:「還愣在那裡做什麼?進來吧。」
※ ※ ※
一入房門,藿香立即變成貨真價實的童僕。
「去端水來給我洗腳。」
「是。」
藿香來到客棧的灶房,燒熱水後進了夏侯旭的房內。
夏侯旭已脫了靴,盤腿坐床沿上待藿香把臉盆放在床踏板上,雙腳放進盆裡,一陣松乏自腳底蔓延上來不禁閉了雙眼,這一天奔走縣衙府的辛勞,一盆熱水足以聊慰了。
他忽然睜開眼,瞧見藿香呆站在一旁。
「你杵著做什麼?還不趁著水熱給我按摩腳。」
藿香哪裡伺候過人,也不懂得怎麼伺候,她用一根手指頭,像針一樣一刺一刺的,刺他的小腿肚,以為這便是按摩。
忽然盆內飛起了一攤洗腳水,潑了藿香滿臉。
藿香正不解他為何突然惡作劇,頭頂上又傳來他不滿的斥怨聲,「我說的是腳底!且瞧你那蜻蜒點水的按法,沒做過活兒嗎?看來你什麼也不懂。」
「我也不是生來就當奴僕的!」她受氣地回嘴。
藿香心中不住的叫苦。
這時卻聽他歎說:「要是有菊花茶葉就好了。」
「桌上還有半杯茶。」
「傻瓜,菊花是拿來泡腳的,出門在外只好將就了。」
藿香哪裡懂得富貴人家那一套享受。
「好了,可以了。」夏侯旭滿意地抬起雙腳,舒展伸在床上,看來是要就寢了。
「我告退了。」藿香端起洗腳水,吹滅燭火,退出房門外,背後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此時在客房中,躺在床上的夏侯旭眼光在黑暗中忽幽的流轉,耳內聽到門外藿香輕呼一聲,接著是竊竊私語聲,隱約辨認是擺測字攤的老丈,不一會兒便沒了聲音。
他翻轉個身,合眼入睡,腦中卻一時還不能平靜下來,仍不自覺地思量著是否該收這個小子當童僕。
在另一廂的下房處——周易三的房中。
「周爺爺,我想明天還是回家了,伺候人這種事,我實在做不來。」藿香抱怨著。
「什麼?我正要告訴你,這次說什麼也要跟他走。」
第四章
隔天一早,藿香已準備好洗臉盆及一把漱口的青鹽。
「喔!」夏侯旭見她都已備妥,滿意地點個頭,逕自盥洗起來。
才接過茶啜了一口,房門外便有人敲門。
「夏侯老弟,是愚兄書樓來訪。」
「啊,是鄭世兄,快開門!」
藿香開門迎入一身輕鬆便服的鄭書樓。
兩人一見面便歡喜擁抱,相互拍打對方的背。
「你事情處理完後,怎沒回京城,怎麼有空專程來找我?」說完,夏侯旭臉上笑容一滯,「該不會是我爹派你來抓我回去的吧?」
鄭書樓哈哈大笑,「你這叫作賊心虛,我還沒說半句,你就先招供了。唉,我也不說你了,行前恩師並沒有委託我找你,倒是我來這趟公差,讓我撞見你管起閒事來了。」
這時藿香奉茶上來,鄭書樓見是僮僕,只隨意瞥了一眼,卻似乎瞧出了什麼,之後便有意無意地瞧上好幾眼。
他的眼光不知怎地讓藿香感到一陣羞然和害怕。
「沒事我告退了。」她藉故拿起托盤走出房門。
鄭書樓啜了一口茶,裝作若無其事地問:「新收的奴僕?不曾在貴府見過。」
夏侯旭瞥了一眼合上門離去的藿香。
「他是我在這家客棧門口用極低的價錢買下的,我正考慮要不要留在身邊。」
「有顧慮?」
「我一個人自在慣了,多了一個小廝在身邊,雖方便卻也會帶來麻煩。」
「小廝?」
「是呀,」夏侯旭沒聽出鄭書樓語中的質疑。「我只打算留他一下子,算是還了賣銀,其實這孩子是打算投靠在京城的親戚,我也正是為了該不該順道帶他上京而煩心。」
「我也是一路辦差北上,最後回到京城,」鄭書樓一副不在意的口吻,實則有絲靦腆,「這……孩子,或許我可以順道帶她上京。」
「喔!這太好了,我來問問他。」他打開房門找人,見到藿香遠遠地從長廊盡頭慢吞吞地走來。「喂!小子!」
「是。」藿香急忙跑到他面前。
「進來。」
藿香跟他進入房內。
「這位是京城來的官員,再不久他就要述職回京,你不是要到京城投親嗎?我的世兄聽說後,願意帶你一同上京。」
藿香進入房中,便一直訥訥地低著頭,她可以感受到那個官員投來殷切的眼光,而一直不敢抬起頭來。
「我這趟差,如今只剩一半的路,這一路北上,不出半個月便能到達京城,你意下如何?」
夏侯旭笑看一個欽差大人,一本正經地向一名僮僕解說行程,別說是紆尊降貴,簡直是輕聲細語,倒像是在求他同意似的。
他見過鄭書樓辦差的情形,交代下屬哪裡是這般溫言軟語?如今倒像是和一名姑娘說話。
他越聽越是忍俊不住,也學著人家問藿香,「吶,你意下如何?」
藿香瞅了夏侯旭一眼,又迅速瞧了鄭書樓一眼。
如果這句話問在昨天,她可能就答應了。
現在處在這房間中,忍受這位官員異樣的眼光,被他瞧得渾身不自在,藿香頓覺這個愛找人麻煩,可是那灑脫直拓的「有緣人」還比較可愛些,她覺得與夏侯旭相處自在多了。
何況經過昨晚周爺爺又為她佔了一卦,鄭重交代,「如果要上京,始終跟隨這位有緣人,將是你最大的保障。」
經周爺爺這麼鄭重其事的叮囑,所以她除了夏侯旭之外,不再作第二人想。
她搖了搖頭,答出和昨天夏侯旭給她的話一樣,「不要。」
夏侯旭一怔後,哈哈大笑,「你才跟我沒一天,口氣就跟我學個十足十,難道你不想上京投親了?這可是難得的機會。」
藿香果決地搖頭,向他直接表明,「我只跟你上京,誰來我都不願意,既然你不願意帶我,那也不必將我推來送去,企圖做個爛好人。」
夏侯旭聽完倒不覺怎樣,卻瞥眼瞧到鄭書樓臉上有些掛不住,只好口中呼斥,「這是你一個下人該對主人說的話嗎?今天我就算不收你,你也不能如此出言不遜,還竟敢在朝廷命官面前放肆!」說完手筆直的揮了過去,教訓了她。
藿香的雙親只有她一個女兒,疼愛自是不在話下,雖不溺愛,但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哪裡受過這種委屈?當下扁了扁嘴便哭了出來。
「當個主人有什麼好希罕?」她一面哭,一面罵說:「朝廷命官又有什麼了不起?我不要你的臭錢,你就不是我的主人,我離開這裡,回到我家,朝廷命官又拿我如何?」說完,從身上拿出三兩七文錢,向夏侯旭丟去,「還給你!」
語畢,轉身便走。
「不許走,」夏侯旭拉住她的手臂,「罵完了人就想走?給我在這裡罰跪到午時,才饒了你。」
「放手!」
藿香被抓住的手甩也甩不掉,心中一急,扭頭過去便狠力一咬。
「哎喲!你這臭小子!」夏侯旭一陣吃痛,甩開手,藿香趁此溜了出去。「給我回來!」
「算了啦,是我自討沒趣,我沒想到這娃兒的脾氣是這般的……」一時想不出貼切的字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