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這時不似白天來的熱鬧,攤販大部分都收攤了。
快走到客棧時,路旁一個聲音吸引他停住腳步。
「一副棺材四十兩還嫌不夠嗎?難道你要柳州棺木刻有百花龍鳳的不可?喂,小子,你也不瞧瞧你身上幾兩肉,四十兩還嫌錢少?我要不是想積點陰德,才出不到十兩咧,你收不收?嘿,真不識好歹!」
這個留著兩撇鬍子的商人,意猶未盡地扯了旁人過來評理。
「測字攤的老丈,你瞧這小子佔這位子多少天了,居然跩得很,四十兩都不要,又是個啞巴,賣個身也不過這個價錢,真不知道他要求多少?」
測字攤的老丈周易三說:「這孩子要的不多不少,只要剛好葬了父親的棺材錢就夠了,他前面的白紙黑字寫的明明白白,知道這原由後,就不要再強求了。」
「哼,這不是在耍人嗎?誰曉得他要的價錢是多少?」富商兀自忿忿不平。
「這就要看有緣人了。」周易三微微笑。
「有緣人?」富商耍起脾氣扛起來。「你他老子我就是他的有緣人!好,我再加十兩,這就跟我走!」富商說著,就去抓藿香的手。
周易三見狀,急得跳起來,「這位大爺,你放尊重點!」
其實富商早已瞧出這個髒小子其實是個姑娘,更從五官上瞧出是個美人,這下可不是撿到寶了嗎?
「你放心,跟著我,不會教你吃苦受罪的,嘻嘻嘻。」
富商這一串笑聲,激得藿香一陣雞皮疙瘩冒起,她用力把頭一扭,甩開他的手。
富商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拿出一疊銀票在藿香面前甩。
「看到沒,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大筆錢吧?大爺我今天就讓你開開眼界,好好的瞧瞧。」
一旁的夏侯旭看到這裡,忽然覺得今天在縣衙府裡受的鳥氣,這下子終於可好好發洩。
他大搖大擺的走過去,湊眼過去有模有樣地看那疊銀票。
「這位大爺,我也想瞧瞧銀票長得什麼模樣?這樣吧,不如我給你賣五十兩如何?你瞧我身上的肉,比這小兄弟多很多,五十兩絕對值得!」
富商正眼也沒向夏侯旭瞧上一眼,「哼,我家不缺你這種奴僕。」
「哦?」夏侯旭繼續裝瘋賣傻,「你家的奴僕跟著你都是不用吃苦的,誰也想做你的奴僕啊,你告訴我,當你的奴僕都做些什麼,為什麼都不用吃苦?」
這位富商被夏侯旭一連串刁難的問題,弄得滿面羞怒,揮起手掌便像是對付家裡的奴僕一般,一個巴掌揮過去。
手揮到半空中,夏侯旭氣定神閒地抓住,再反手扭到背後,引得富商一陣怪聲怪氣的痛叫。
夏侯旭嘻皮笑臉的神色,瞬間換成陰鷙之色。
「哼!聽好,我是這淮陽城的惡霸,要是再讓我瞧見你為難這名小兄弟,我叫你吃不完兜著走,滾!」
富商踉蹌倒退,慌慌張張的跑遠。
夏侯旭哈哈大笑幾聲,這才回頭看見地上的小兄弟已經開始收草蓆,準備要走,一旁測字攤的老丈也跟著要走。
只見這啞巴小兄弟這時竟開口一歎,「看來是無望了,這七天是白忙的了。」
「哎,走吧,回家再另想辦法。」
夏侯旭心中忽地一動,探手入衣襟內,幾塊碎銀子拿在手中,有些難以出手。
「小兄弟,你別忙著走!」他揚手叫住兩人。「我身上銀子雖然不多,不過買副薄棺也夠了。」
他伸出手,一個銀角子、幾枚銅錢落在藿香不知不覺中也伸出來的手掌心上。
叮叮咚咚的幾聲響,聽在這三人的耳裡各有不同的滋味。
藿香一二三四數著銅錢,老丈也緊張地跟著默數。
兩人毫不遮掩的數錢,教一旁的夏侯旭一張臉不知往哪兒擱,隨即又聽到兩人同時叫,「六枚!」
夏侯旭有些惱羞成怒了。
「咦!」藿香認出他來,「今天午時你不是已經給了我一枚銅錢嗎?」
「是又怎樣?」夏侯旭不客氣地吼回去。
藿香沒空理他,自顧的說:「那就是七枚了。」
這下,藿香手中拿起的銀角子便是關鍵。
一老一小相對一望,丟下夏侯旭衝進一旁的客棧,向掌櫃要來稱,惦量銀數。
兩人期待地等著掌櫃說出數目,只看見掌櫃的嘴型是這麼說著,「三兩。」
「哇!」藿香、周易三同時歡呼出聲,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死了老爹的樣子。
兩人回頭去找這個有緣人,他正跨進店來,渾然不知這兩個人在高興什麼。
周易三欣喜地握著夏侯旭的手,激動得不住搖晃,「終於等到你啦!這娃兒從今天起要跟著你啦。」
夏侯旭來回看了看藿香和周易三,開口卻說:「我不要。」
※ ※ ※
「我不要身邊有人跟著,多帶個人就多個麻煩。」
客棧的客房裡,夏侯旭一腳擱上長板凳上,拿起桌上的茶喝著,對著房中另外兩人表現出不歡迎的態度。
三個人就這麼耗著。
藿香看見他擱在長板凳上的腳的靴子,邊緣沾了一圈泥垢,四下看了看,找了塊布,沾了洗盆上的水後便去擦掉他靴上的泥垢。
夏侯旭被嚇了一跳,隨即覺得這個小子挺伶俐的。
藿香擦完後,恭謹的說:「公子還有什麼吩咐,請儘管說。」
「好,我這就吩咐了。」夏侯旭向周易三努了努下巴,「你就隨這個老丈回家去吧。」
藿香、周易三兩人面面相覷。
夏侯旭冷眼旁觀,對這兩人愛理不理,「我還不曉得你們倆是一夥的嗎?老實告訴你們,我現在是窮光蛋一個,身上僅剩的文銀就是三兩七文錢,全都給了你們,找我下手,你們是白費工夫了,省省力氣去找別人吧!」
藿香突然「哇」的一聲,捂著臉雙腳跪下。
這個動作別說夏侯旭,連周易三也嚇了一跳。
她哭說:「近幾日瘟疫肆虐,我的父母接連雙亡,如今家只剩我一人,不得已才插草標賣以求溫飽,周爺爺是幫我以免遭惡霸騷擾,前幾天還好,今天幸好是大好人您出手相救,否則以周爺爺的年歲,恐怕連他也被欺負了。」
「說得挺有理的。」夏侯旭不禁點頭。「那我問你,為何那富商開出五十兩,你卻不肯答應,而我只給你三兩七文錢,你就答應了?」
藿香一時難以回答,總不能答說「我們就是算準了你會給三兩七文錢,所以才肯的」。
周易三似乎料準有緣人會問這種問題,早已瞭然於胸。
「是我叫她這麼做的。」
「你?。夏侯旭挑高雙眉。
「是呀!我說人不可以貪心,一口薄棺三兩錢就三兩錢,你要的錢越多也就欠得越多,欠的債豈不是永遠還不完了?知足就好,於是只要有人出三兩左右的價錢,便是那個人啦。」
「而那個人就是我,只出三兩七文錢?」
周易三也聽出人家語中的揶揄,硬是圓謊呵笑,「是呀。」
「哼!」夏侯旭壓根兒就不信。
「我並不是耍賴著公子不走,」藿香理直氣壯的說:「只要到了京城,我便投親到外婆家,這一路上我只服侍公子,而不會給公子帶來麻煩。」
夏侯旭目光向她掃了一眼,這一眼鋒銳如刀,與之前嘻笑的嘴臉判若兩人,眼中霸悍之色足以讓任何心有不軌的人震懾。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上京城?我並沒向你說過我會上京。」
藿香沒聽出他語中的質問,只聽出他不會上京,她心中一涼,雙腿跪軟在地。
「原來你不是要上京城,那誰要上京呢?你真的永遠不會去京城嗎?」
夏侯旭見她問得傻氣,一股想笑的感覺在肚子內發酵,卻覺得不該讓她太失望,才說:「如果這一路上風光美景不會太多,我是會順河上京的。」
藿香忙擦乾眼淚,露出笑臉,「原來公子跟我開玩笑來的。」
「我可也沒答應。」
「原來是哄人家的。」藿香一張嘴又噘得老高。「周爺爺,我們回去吧,不上京城也罷,我就陪在爹娘的墳前過一輩子,反正我也不想離開他們。哇嗚嗚……我們走吧。」
說完,兩人便走出房門。
夏侯旭心中一訝,沒想到這小子說走就走,剛才死賴活賴要跟著自己,現在卻走得乾脆,連回頭向他道別都沒有,虧他剛才還左一句大好人,右一句叫公子的。「慢著。」
見臨出房門的兩人腳下一頓,夏侯旭心忖,留住人了,一時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這樣吧,我還要留在淮陽一天,明天一天就算是還了給你銀子的數如何?」
藿香一聽她仍無法上京,嘟囔說:「只有一天,倒不如我將文銀……」話未說完,被周易三的手給摀住。
「呵呵……」周易三向夏侯旭陪笑,「我們先到外面商量一下。」然後拉了藿香出去。
夏侯旭兩眼一翻,心中不耐煩這兩個老小在搞什麼把戲。
※ ※ ※
房廊外,周易三向藿香分析,「現在易占結果的人出現了,也真的如卜卦的結果給了三兩七文錢,事情不可能就這麼算了,這個人一定能帶你上京,接下來就要看你願不願意跟他上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