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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頁     晨薔

  是誰走到了我的床前?原來是繼珍,她身後那個苗條的倩影又是誰?

  白蕙,是你,你怎麼知道我病了!你從哪裡來?

  哦,她把她的手按在我的額頭上了。她的手好涼啊,一定是因為剛剛從外面進來的緣故。今天的氣溫是多少?白蕙,你為什麼不多穿一些衣服,不戴上一副手套!

  我挺好,我沒事,只是稍微有點不舒服,你不要擔心。醫生說了,不是什麼大病。

  不要這樣憂鬱地看著我,不要這樣皺緊眉頭。對我笑一笑,你不知道,你笑起來,那兩個淺淺的酒渦,多麼可愛,多麼動人!笑吧,我希望你永遠都高高興興地笑著。

  呵,真舒服,好像服了一劑靈丹妙藥,我那糾結的、發痛的心現在舒展多了,也不疼了。

  謝謝你,白蕙。允許我再叫你一聲:蕙,好嗎?蕙,我心愛的蕙,蕙,蕙……

  白蕙在繼珍陪同下離開繼宗的房間。好久好久,她的耳邊還響著繼宗那含混不清的叫聲:蕙,蕙……

  他是在叫我嗎?他在昏睡中這麼叫,究竟是夢見了什麼?

  看來繼珍的話是真的。她說繼宗一連幾天,只要閉上眼睛就會不時地叫我。看來她並沒有騙我。唉,繼宗,可憐的繼宗,你又何苦呢?

  繼珍請白蕙脫了大衣,在自己房間的小沙發上坐下,又叫張媽衝來兩隻熱水袋,一人一個捧著焐手。然後端出自己的糖果盒、餅乾箱—一擺在白蕙面前,熱情地讓她吃。

  繼珍決心趁熱打鐵,今天跟白蕙開誠佈公地談一談。

  「白小姐,你看我們家,打爸爸去世以後,多冷清。」繼珍平時說話很少繞彎子,今天算是動了點腦筋,從這裡入手。

  樓下客堂間裡,「噹」的一聲。那個老式自鳴鐘倒還在堅守著自己的工作。悠悠的鐘聲在寒冷的空氣中慢慢擴散,使蔣宅愈益顯得空曠靜寂。

  「是啊」,白蕙點了點頭,看繼珍很難過的樣子,便找話安慰她:「你比我強,不像我孤單單一個人」。

  「可是,哥哥的身體實在讓人擔心。我老實告訴你,你不會害怕吧?」急性子的繼珍來了個急轉彎。

  「你說吧。」

  「醫生背後對我說,哥哥得的叫類風濕心臟病……」

  「什麼?」

  「類風濕,種類的類。這是一種很厲害、很難治的病。」

  白蕙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病。她現在對疾病有一種本能的敏感:媽媽得的是一種奇怪的肺病,不是結核,卻比結核還要命;繼宗又是一種怪病,難道也是致命的嗎?人類什麼時候才能不受病魔的折磨呢!

  「醫生說,這種病現在還沒有特效藥,只有靠自己調養,不能勞累,著涼。最重要的是情緒。弄得好,活幾十年沒問題。弄不好……會引起猝死。」繼珍已經眼淚汪汪了,她並沒有誇張,醫生確實是這麼說的。

  「這麼厲害!」白蕙不禁輕輕地叫了一聲。

  「可是,爸爸死後,哥哥比過去辛苦多了。又沒人幫幫他。」繼珍說著,更傷心起來。

  說實話,他們兄妹早年喪母,感情還是很深厚的。自從哥哥得了這個病,繼珍確實難過,也很為哥哥的身體操心,總想最好能有辦法,使哥哥能健康地活下去。因此,當她聽說西平與白蕙不得不分手的情況後,很快就有了一個主意,而且,她覺得這個主意無論對哥哥,還是對白蕙,都是有好處的。此時,她邊說著哥哥的病情,邊瞟白蕙一眼,看她反應如何,以便決定下面怎樣進入正題。

  「幸好他有你這麼個妹妹,」白蕙說,「還有張媽。」

  這也是繼珍料到的。她說:「張媽老了,而且畢竟是外人,至於我,我……」

  「你怎麼啦?」白蕙的手本來在輕輕地揉著包在熱水袋外面的那層布,聽繼珍突然支吾起來,不禁停下來問。

  「白小姐,你我是熟人,好朋友,我也就不瞞你了,我還沒對任何人講過,連哥哥都還不知道呢,」繼珍下決心似地道:「我就要結婚了。」

  「結婚?跟誰?」白蕙問。

  「你也認識的。就是哥哥的朋友,那個開遊樂場的秦一羽。他盯得我好緊呵!」繼珍在羞澀之中流露出更多的興奮。

  秦一羽,白蕙想起來了,就是那次在遊樂場見過的身材不高,兩眼滾圓、長著兩撮小鬍子的青年人。他跟繼珍倒很般配,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比繼珍略矮幾分。

  「那我該祝賀你。真的,真心地祝賀你。」白蕙一隻手拿著熱水袋,一隻手在繼珍手背上拍拍。

  「謝謝你,白小姐,」繼珍含羞地笑了,「我們舉行婚禮的時候,你一定要來。我想請你作我的儐相,可以嗎?」

  白蕙點頭同意了。

  「謝謝,」繼珍說,「可是,我還有一個請求。」

  「什麼事?」白蕙隨口問道。

  「結婚以後,我就要搬到秦家去了。一羽是他家長子,他爸媽的命根子,絕對不會讓他在外邊住的。所以我想,我想請你,跟我哥哥結婚。由你來主持這個家。我走了,也就放心了。」繼珍一口氣把主題點了出來。

  「這……」白蕙哪裡會想到她會突然提出這個請求。

  繼珍見白蕙面有難色,趕緊接著說:「我哥哥這個人,你是知道的。他是那麼愛你,愛得深極了,癡極了。真的,我早看出來,還是從他第一次見到你起。但他這個人笨嘴拙舌,老實過分,話到嘴邊也說不好。其實他比西平更早認識你,也更早愛上你。你剛才不是聽到他在睡夢中叫你嗎?他心心唸唸都在你身上啊!」

  讓白蕙說什麼好呢?她只能低著頭,聽繼珍滔滔不絕的訴說;「那天晚上,他從你家回來,知道西平為什麼離家出走,他氣得成了什麼樣子,他為你生氣,為你著急啊。可能就是因為受了刺激,又受了點涼,才發起病來的。我哥哥是個好人,你也是個心地地善良的人,而且,你又沒別的親人,也怪孤單的。我保證你們結合在一起,會過得幸福的。我也保證尊重你、聽你的話,我會做一個賢惠的小姑。」

  白蕙頭腦裡亂極了。這算什麼,代她哥哥來求婚!

  「咕咚」一聲,繼珍因為只顧說話,忘了熱水袋,熱水袋從她膝上滑下去,掉在地上。白蕙剛想彎腰幫她去揀,繼珍已搶在前面。使白蕙大吃一驚的是,繼珍竟順勢跪在了自己面前。繼珍不去揀熱水袋,卻緊緊抓住白蕙的雙手,淚流滿面地說:「求求你,白小姐。救救我哥哥,只有你能救他,只有你能延長他的生命,只有你能給他幸福。除了你,他是任何姑娘都不會娶的,你不肯嫁他,他就只有一個人孤獨地過一輩子了。求求你,發發慈悲,答應了吧。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繼珍雙膝移動,湊近白蕙,搖著她的身子,大顆大顆的淚珠,滴落在白蕙棉旗袍的前襟上。

  是什麼打動了白蕙那顆善良的心?是繼宗對自己的一片癡情,是繼珍所表現出來的手足之情,還是繼宗那危及生命的疾病?總之,她不忍斷然拒絕繼珍。

  她輕輕歎口氣,對繼珍說:「你起來吧。」

  西平真的失蹤了,就像已經從這個地球上消失得乾乾淨淨。據林達海說,西平先去南方某地再轉道去江西。現在究竟到了哪裡,他也不得而知。

  白蕙總幻想著有一天西平會突然來到她的面前。就像夏天那一次,她從自己家回到丁宅時,他已經在客廳裡。或者象另一次,她剛要出門,丁宅的大鐵門開了,一輛汽車進來,從車上跳下西平……

  他總是不打招呼就來到面前,為了給我一個驚喜。這一次也會這樣的。西平,西平,你快回來吧……白意常常在自己的小屋裡默默呼喚著。

  但這樣想後,她會猛地一陣顫慄,我怎麼還像想念戀人那樣想著西平?他是我的哥哥,我不該那樣去想他。

  白蕙是多麼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啊。但她終於明白,西平正是因為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才躲開我。

  難道我們就一輩子見不著面了,西平,我只要你回來……哪怕你是……我的哥哥,哪怕……你到我夢裡來相會一次……白蕙每當臨睡前就雙手合十,默默祈禱著。

  然而西平沒有回來,甚至在白蕙的夢境中都沒出現過。

  愛情的神力真比任何藥物都管用。這次繼宗發病雖然比以前哪一次都嚴重,但自從白蕙去看了他,第二天繼珍又把她和白蕙的談話源源本本告訴他後,他很快就復原了,連醫生都感到吃驚。

  星期天一大早,繼宗就興沖沖地趕到老城隍廟。紅十字會發起的為救濟貧民、病人的全市性募捐義賣活動就在那裡舉行。他知道今天白蕙也在那裡。

  白蕙這段日子可以說是心力交瘁。但她在林達海那裡聽說這個活動,就積極地表示要參加。林達海同意了,他想讓白蕙參加些有益的社會活動,對醫治她心靈的創傷有益。他很瞭解白蕙的經濟狀況,因此一再強調,只要她在義賣那天掌管一個攤位就行,不必捐什麼東西。但白蕙仍決定把她最值錢的東西,也是她唯一的首飾——媽媽給她的那副珠環——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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