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丹也不是沒有想過,萬一將來西平因婚姻不美滿而不安於家怎麼辦?他會去尋花間柳嗎?會因此頹廢墮落嗎?從她對西平的瞭解,她覺得不會。再說,那是後話了,萬一真有什麼,再想辦法也來得及。總之,目前只要不讓白蕙得到西平,只要這丫頭不稱心、不快活,只要這丫頭受苦、受煎熬,並且最終波及她那病重垂死的母親,就好。
對這一切,白蕙全然不知。她只看到西平早出晚歸,便為他從自責和頹喪中振作起來而高興。這些日子,兩個人很少見面。白蕙完全諒解西平工作的繁忙。而且自方丹從法國歸來,白蕙直覺中感到她那對眼睛總是在注意著自己與西平的交往,所以極力避免與西平單獨相處和交談。她不想給人家留下什麼話柄。
那天下午,珊珊興沖沖從學校回來。一進門就到處找蕙姐姐。
因為蕙姐姐這個稱呼,方丹呵責過珊珊好幾次,但珊珊就是改不掉。後來還是爺爺出面,說:「孩子叫慣了,就讓她叫吧。這又有啥關係?」方丹才算作罷。
白蕙正在爺爺丁皓的房裡,與爺爺邊讀邊聊蘇東坡的詞。正談得起勁,聽到珊珊大聲叫她。她忙打開門,「珊珊,我在這兒呢。什麼事,那麼高興呀?」
「你看!」珊珊一陣風似地跑進爺爺房間,拿出一個硬封面的紙折子,遞給白蕙。
白蕙打開一看,原來是市裡比賽委員會發給學校的通知,珊珊參加「小天使鋼琴比賽」複賽成績優秀,已被評審團通過,一個半月後舉行決賽,讓她好好準備。
白蕙把通知念給爺爺聽.丁皓高興得哈哈笑了,連說:「好,好,我要給獎賞。」
珊珊忙問:「爺爺,你獎我什麼?」
「哎,小傢伙,我可沒說獎賞你,你的獎品,等決賽優勝我才能給。我是說要給你蕙姐姐發獎。要不是她,你能參加決賽嗎?」爺爺摟著珊珊邊說邊笑。
「那麼,你給蕙姐姐什麼獎品呢?」珊珊心悅誠服地問。
「現在可不能說,以後你總會知道的。」爺爺故意逗珊珊。
珊珊拉著白蕙就要走,「老師讓我還要練一首新曲子。蕙姐姐,快幫我去挑。」
「別急,我們到小書房去,我要查查你的功課,把法文練習做完,然後再練琴。」
白蕙和珊珊與爺爺道別,二人上樓去了。
二樓走廊那頭,平時總是鎖著的一間客房的門,今天大敞著。菊芬和五娘在忙著打掃,方丹的貼身女傭阿紅正捧著被褥走過來。
珊珊拉著白蕙的手,走進那房間,忙不迭地拿出那個通知伸到五娘面前說:「瞧,這是給我的。」
五娘笑了:「我的小祖宗,這是什麼呀?我又不識字。」
「我參加鋼琴比賽贏了兩場,馬上要參加決賽呢!」珊珊得意地說,「爺爺講,要給蕙姐姐發獎。等我決賽勝了,也要給我獎品呢。」
「好,好,你要勝了,我也給獎品。」五娘說,又轉向白蕙:「白小姐,你真有本事,珊珊跟你學,將來準保有出息。」
「看你說的,五娘,我可沒出什麼力。是珊珊自己肯學,又聰明。」白蕙倒不好意思起來。
正把抱著的被褥往床上放的阿紅,不以為然地撇一下嘴,心想:看把你美的,還要拿什麼獎品。天天擺個小姐譜兒,還不是和我們一樣,領人工錢,被人雇來當差的。
「喲,這房間收拾得好漂亮。給誰住的?是要來客人嗎?」珊珊突然發現新大陸似地叫喊起來,在房裡到處東轉西摸。
「啊呀,看看,你的手,別把這雪白的床單弄髒。」五娘趕忙拉住她。
「珊珊小姐,你問這房間弄給誰住,」阿紅插嘴道:「告訴你,可不是什麼客人,是你……未過門的嫂子哩!」說著故意把嘴一噘,讓聲音直衝白蕙而去。
白蕙正在欣賞牆上掛的一幅油畫風景。她覺得畫框有些斜,正想伸手把它扶正,一聽阿紅這話,手在半空中僵住了。
她的這個動作當然沒有逃過阿紅機靈的眼睛。
「嫂子?什麼嫂子?哥哥要和誰結婚啦?」珊珊從未聽說過此事,大感興趣,當然要纏著問。
這正中阿紅下懷。她偷偷瞟一眼白蕙,發現她的臉霎時變得刷白,便一半向著珊珊,一半向著白蕙,說:「我的小姐,你還不知道?就是你繼珍姐姐呀。」
「阿紅,你可別瞎說。」五娘忙阻止道,菊芬也不平地瞪了阿紅兩眼。
「怎麼是我瞎說?我親耳聽老爺對太太說,那天在醫院裡,我們少爺當著蔣廠長的面親口答應這門親事的。要不,憑太太的身份會親自到蔣家去邀繼珍小姐來住嗎?不信你問陳媽去,陳媽本來想讓蔣小姐住三樓的客房,可太太說,蔣小姐將來就是府裡的少奶奶。陳媽這才讓我們來打掃這間客房的嘛!」
她們一開始提到繼珍,白蕙就想離開,可又像被定身法定住了似的挪不動腳步。聽到這裡,她只覺得一陣強烈的眩暈,幾乎要站不住。她趕快扶住牆壁。
「啊喲,白小姐,你怎麼啦?」阿紅故意扯著嗓門,大驚小怪地叫。
「沒什麼,有點頭暈,老毛病了。」白蕙苦笑一下,她轉身顫顫地對珊珊說,「珊珊,我們上樓去吧。」珊珊做功課的時候,白蕙一直坐著發呆。剛才阿紅的話,像在她平靜的心裡投下一塊大石頭,她怎能不想。聽阿紅講得鑿鑿有據,不容人不信。可是,她又固執地對自己說;「不,這是傭人們在瞎傳。西平對我那樣,怎會同意與繼珍的婚事?不,我不相信,我決不相信。」
但是,蔣萬發去世那天早上,西平從醫院回來後的神態,這以後幾天他的早出晚歸不打照面,以及丁公館種種蛛絲馬跡,又不能不令白蕙生疑:難道,這些天來,他是在有意躲避我?
「不可能!」想著想著,她忘乎所以地發出聲來,惹得珊珊抬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西平不是負情的人,他對我是一片真心。他絕不會是在玩弄我的感情。她想。
此刻,白蕙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馬上找到西平,當面問他。她要他親口向她證實,根本就沒有這回事。
她終於下了決心,對珊珊說:「珊珊,我有點急事,要出去一下。你做完功課,自己先去練琴,好嗎?」
珊珊雖不知為什麼,但也看出今天蕙姐姐有點兒不對勁。她懂事地點點頭,說:「你去吧,我會認真練的。」
西平辦公室的電話,白蕙從未撥過,但那號碼卻早就牢記在心上。她走進郵局公用電話間,撥了這個號碼。
電話那頭一聲「喂」,白蕙已聽出,正是西平的聲音。她的心劇烈地跳起來,感到捏著話筒的手在微微出汗。
那邊又「喂」了「聲,然後客氣地說:「我是丁西平,請問,您是誰?」
白蕙這才記起,自己撥通電話之後,還沒說過話。她輕輕吁了一口氣說:「我是白蕙。」
「阿蕙,是你?有什麼事嗎?」西平充滿關切又有些不安地在電話那頭問。
怎麼說呢?白蕙猶豫了。聽著話筒裡傳來的那無比親切的聲音,她覺得自己想問的話未免太可笑了。西平聽後一定會忍俊不住哈哈大笑,然後說她是個小傻瓜,就愛杞人憂天,自尋煩惱。但是,萬—……
「阿蕙,說話呀,是不是你媽媽……」
「不不,我想,想問一下……」她還是沒勇氣往下說。
「你想問什麼?說吧。」
「西平,究竟有沒有那回事?他們說,繼珍要到你家來住,還說什麼,你答應了跟她的婚事。」為了怕自己再犯猶豫,往回縮,白蕙一鼓作氣說了出來。
電話那頭一片寂靜。靜得使白蕙感到自己好像跌入一片真空之中。她頭腦嗡嗡響,脊背陣陣發涼,手也開始簌簌發抖,幾乎快要握不住話筒。她心裡說:「西平,你快哈哈笑呀,笑我胡思亂想,笑我沒事找事。你說話呀,你一聲不響,我真害怕……
終於,那頭傳來了西平的聲音,但變得那樣嘶啞、低沉:「阿蕙,你現在在哪裡?我馬上就來。」
「我要你現在就回答我。」
「你……你聽我說……」
「不,」白蕙的聲音也變了,執拗、冷酷而含著淒厲:「我只要你說,這回事,有,還是沒有。我要你對我說實話!」
那邊又沒聲音了。白蕙覺得自己的心跳也幾乎停止。她真怕自己等不及聽見這個回答,就會倒下去。但事實上,她仍執拗地緊緊捏住話筒沒有放手。
西平的聲音又響起來:「是……有……這回事。」
雖然西平方纔的遲疑使她早已預感到會有這樣的答覆。但真的聽西平這樣說,白蕙仍覺得猶如皮鞭猛抽在她的心上。劇烈的疼痛,幾乎使她昏厥過去。
「蕙,你聽我說,我要向你解釋……」西平在話筒那頭情急地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