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白蕙。丁先生說,你們家要聘一個家庭教師……。
「哦,我知道了。少爺說起過這件事,你就是白小姐?」
「是的。」
「我是管家陳媽。少爺今天早上已動身去杭州。他和太太說過白小姐的事,白小姐願來這裡教我們小姐嗎?」
「是的。」
「那好,請稍等一會兒……」
白蕙捏著話筒等著,腦子裡什麼也不想。
一會兒,那個聲音又響了:「白小姐,我們太太說,請你明天下午四點來我們家,她要和你談談。地址是西摩路82號,你能來嗎?」
「明天下午四點,我準時去。」白蕙說完,擱回話筒。這時,她才發現自己手心竟全是汗。
但她離開公用電話時,心情是平靜的、堅定的。想到媽媽,她對明天與丁西平母親的會面充滿希望和自信。她對自己說:「管他什麼丁太太、丁少爺。我需要謀到這個職位!」
回家的路上,白蕙從口袋裡掏出那個領帶夾,仔細地、反覆地觀賞著。原來這是爸爸留下的,是自己有生以來所見到的第一件跟爸爸——這個未見過面的男人——有關的物品。領帶夾在陽光下閃爍著黃澄澄的光。它的形狀猶如一朵長長的花,就像媽媽夾在《聖經》中當作書籤的那種花:修長的花瓣,纖細的絲梗,精巧的花蒂。哦,它就是蝴蝶蘭,媽媽所特別喜愛的那種花。
第三章
綠樹蔭濃夏日長
西摩路82號。
白蕙看著大A乓喚切醋擰岸 弊值吶譜櫻辰媕I餼褪嵌∥髕降募搖K芩o熗嗣帕濉?br>
邊門開了,丁宅的看門人阿福客氣地跟白蕙打招呼,問清她的來意,便指給她看通往客廳的便道。
這是一幢很氣派的花園洋房。大鐵門裡面一塊碧綠的草坪,寬大的三層樓房正對著草坪。一條水泥汽車道直達樓前。草坪中央有一個噴水池。
正是初夏時分,午後燦爛的陽光灑落在修剪得十分平整的草地上,使人感到一片生氣盎然。草地周圍種著黃楊,今年新長的葉子泛出一片新綠。遠處有幾株雪松,還有些不知名的大樹,排成了行。樹外邊,便是矮矮的灰色石牆,牆上是澆鑄在水泥中的樹立的玻璃,尖尖的,反射著陽光。夾道是一色的法國梧桐。看得出來,這些樹都有年頭了,而且經過精心的修剪。樹幹不高,在距人頭頂不遠處,枝幹撐開著,像人的巴掌。現在毛茸茸的新葉已經長出,眼看就把這條汽車路變成了林蔭道——可以想像,盛夏時分,走在這裡是曬不著太陽的。
白蕙慢慢地走著,她需要觀察,也需要表現得穩重。
大樓門口,一個矮矮胖胖、五十多歲的女人迎了出來:「是白小姐嗎?你可真準時呀。我叫陳媽,是這兒的管家,昨天你打來的電話就是我接的。」
陳媽把白蕙領進客廳,端來一杯桔汁,然後請她稍等一會兒,自己上樓請太太去。
這客廳給白蕙的第一個印象是「白」。白色的壁布、白色的吊燈、白色的鏤花紗窗簾、白色的桌布罩在客廳那頭的長條大菜桌上,四周小巧精緻的籐皮沙發是白色的,連牆上掛的巨幅油畫,也畫的是白皚皚的冰雪世界。各種不同層次的白色使這纖塵不染的客廳顯得那樣地高朗、雅潔、超塵脫俗。
樓梯上走下來一位女子。白蕙只覺得眼前又是一團白色。她一襲白色緞子旗袍,恰到好處地裹著頎長的身子,優美的線條表明她的身材十分苗條。一雙高跟的白色皮鞋更將她襯托得亭亭玉立。她的一頭黑髮,既濃又密,梳成高高的髮髻堆在後腦勺上,然後用一條白底碎花的紗巾隨意地一綰,在腦後打了一個結,使她愈益顯得高貴、嫵媚和飄逸。
呵,這就是丁西平的媽媽嗎?這樣的年輕,這樣的漂亮,白蕙真有些不敢相信。
丁太太走近了,白蕙站起身來。
白蕙臉上掛著自然的笑,一面凝視著丁太太,發現她眼角已有魚尾紋,皮膚雖白,卻也已失去光澤。那方方的嘴角,丁西平真跟她像極了。不知為什麼,這使白蕙在一個如此陌生的環境中頓時湧起了一股親切感。
太太也含著笑意在打量白蕙:那麼這就是那個西平為之製作紫色頭冠的女孩了?
突然,太太那凝視著白蕙的黑漆似的眸子倏然變得灰暗了。一個遙遠的人影、一段遙遠的情事忽地在她的腦際一閃,她還來不及細辨,更不敢確認,然而不經意間臉上的線條已經變得僵硬了。那動人的微笑已在不知不覺中隱去,她的鼻翼翕動著,嘴半張著,顯然是有話,卻一時說不出來。
白蕙看到太太這樣子,第一個念頭是「她是有病吧?」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想上前攙扶,一邊叫道:「太太,你……」
丁太太好像猛地清醒過來,身子一歪,躲過了白蕙的手,冷冷地問:「白小姐?」
白蕙尷尬地縮回手,答道:「是」。
「我是西平的母親。」
白蕙禮貌地欠身:「你好,丁太太。」
「你請坐,」丁太太在一張籐椅上落了座,指指旁邊的一張說。
白蕙坐下了。她感到丁太太審視的目光,使微微把頭低下。
「你的情況,西平向我介紹過。可是,我想知道,白小姐,你的父母在哪裡做事?」
有了在蔣家任教的經驗,白蕙知道例行的盤問宣告開始。於是簡略地說明,自己的父親當初是個普通的職員,現今早已故世。媽媽體弱多病,長期在家休養,不能外出做事。
丁太太的眼睛閃過一道光,發問道:「你媽媽從未做過事嗎?」
「不,她以前是醫院的護士。」
「能告訴我她的名字嗎?」
「我媽媽叫吳清雲」。
「吳清雲?哦。」
白蕙感覺到,丁太太方才有點緊張的神經顯然地鬆弛下來,不知是什麼緣故。
接下來,丁太太就開始介紹白蕙今後應承擔的工作:每天在她的小女兒珊珊放學後,白蕙要檢查她在學校的作業,然後幫她補習法語和教她彈鋼琴。丁太太說,她自己曾教過珊珊彈琴和法語,但珊珊貪玩不好好學,自己近來身體不好,沒精力管了。
白蕙很想仔細瞭解一下珊珊現在的法語和鋼琴程度,並且想問丁太太,對珊珊的法語和鋼琴學習有什麼要求,例如說,希望在多長時間達到一個怎樣的水平等等。誰知白蕙才問了一句,丁太太想也不想,就回答道:「這一切,都由你看著辦吧。」
丁太太的語調很柔和,臉上重又掛著淡淡的笑,可是白蕙能夠感到她內心的一絲不耐煩。
果然,她馬上又說:「聽西平講,你原在蔣家任教。這兒不像蔣家,離你學校遠,以後你就在這兒吃晚飯。每天六點半,珊珊和她爺爺開晚飯,你就跟他們一起吃。」
說完,也不管白蕙是否同意,丁太太就站了起來:「教學就從明天開始吧。對不起,我有些頭暈。陳媽會送你出門。」
談話總共只有十分鐘就結束了。給白蕙的感覺似乎丁太太是為擺脫她女兒每天的糾纏,而請她來伴著珊珊,而今天又為急於擺脫她,所以匆匆結束了談話。
丁太太正要走出客廳,突然站定,回過頭來對白蕙說:「你的母親,是叫吳清雲嗎?」
見白蕙肯定地點點頭,而後疑惑地看著她,她微微一笑:「對不起,我的記性不好。」
白蕙覺得奇怪:為什麼丁太太對母親的名字感興趣呢?可是容不得她細想,只聽丁太太又說話了:「白小姐,你看,我忘了告訴你,我是聽西平說了你的名字後,就馬上決定聘用你的。因為我喜歡你的姓:白。你不覺得,我很喜歡白色嗎?」
在回學院的路上,白蕙不由自主地琢磨起這位丁太太。
這真是個有個性的人。看上去,她是那麼冷靜,那麼理智,而且簡直有幾分神秘兮兮。那高貴的氣派加上這種神秘,使人覺得她莫測高深,不好接近。可是,從她最後說的那句話,又分明透露出這個人的內心是很浪漫、很富有想像力、而且是很有人情味的。華貴而冷漠的外表,浪漫而溫熱的內心,這兩者是怎樣統一於一人之身呵!
想著想著,白蕙不禁笑話起自己來;難怪同學們都說我腦子一刻不肯停。如果每個我見過的人,都要如此琢磨半天,豈不太累!也許因為她是西平的媽媽,所以自己才對她如此感興趣?然而西平又與我有什麼關係呢。真是!忽然又想到了太太一再問起母親的名字,而且好像還有什麼話沒問出口似的,這又是怎麼回事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算了,不去想她吧,好在我要教的只是她那才十歲的女兒。一個十歲的小孩子,總不會複雜得要我傷腦筋吧……
直到這時,白蕙才想起,還不知道這位丁太太的姓名呢。她也沒有自我介紹一下。但她立刻記起,聽蔣繼珍在說到丁家時,曾反覆提到過「方丹阿姨」。那麼,丁太太的名字該是叫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