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君年動作霎時放慢.淒楚的想,不管是不是母親,至少她現在已經不用悲傷,如果人死了還要受這種思念之苦的折磨,那真是地獄。
整理完後,商旅領導人吆喝一聲,全部駱駝又站起四隻腳,背負旅人行李,無半句怨言的往天涯的盡頭踏去,留下一行行腳印,任風沙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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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心經過極端的摧折後,總能在疲憊中體會到幸福的滋味是甜美得令人想落淚。
幾天下來,杜君年已學會沉默的美德,更是時常沉浸於渾沌未明的問題中,包括她的身世、母親的悲苦。但是這仍舊不能改變她想回家擁有自己的念頭。
當人累到某一個程度時,腦袋全都空蕩蕩的,搾不出任何一絲力氣去回想抱怨。
她聽著他們聊以前輝煌的部落日子、英雄事跡,伴著古老而幽揚的駝鈴聲入睡,那聲音彷彿有魔力般,低沉而溫柔,輕輕的把她搖晃至夢鄉。
這是很難得的經驗,她終生難忘自己曾經當了—次艱苦貧困但自得其樂的遊牧人。
阿亞圍在火堆旁問她:「你到底是誰?」
她撐著疲倦的眼皮,茫然的看著跳動的火星,「問得好,我也很徬徨,我到底是誰?該去哪裡?」
這是目前困擾她的唯一問題,也是永遠解不開的問題。
她不禁脫口說出中文,「一勾明月天上掛,無數星子璀璨閃,誰能開解心中愁?」
阿亞識得人生百態,「夜深沉了,睡啊!」他體貼的幫她收攏睡袋,對她的話似懂非懂的,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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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的另一端,一列黑色勁旅奔馳,他們身著黑掛袍,個個武裝戒備,訓練有素。萬馬奔騰,夾帶著陣陣沙塵,揚起的沙暴遮蔽了太陽。
他們駐立在沙丘的上方,帶頭領隊者騎著高大的黑馬,傲視群倫,狂風把他的披肩吹揚上天,發出布帛拍打的聲響,他僅露出銳利的眼睛直直注視著即將前來的商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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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抵抗,千萬不要抵抗,讓他們搜就是。」領導商隊的人是位肥胖的中年人:他機警的注意到前方黑壓壓的隊伍,低聲傳喚下去,要手下別反抗。
他們不過是不法的商人,運些違禁品胡口,犯不著跟這只猛虎對抗,要搜刮就{上他們搜刮,千萬別賠上性命。
隊伍氣氛低迷,人人竊竊私語,杜君年抬起頭來觀望,不明所以,「發生什麼事?」
阿亞安撫她的不安,「我之前不是說過拉德薩將軍要尋人嗎?喏。不就來子?」
拉德薩追來了?!她駭然的縮短頸子,拚命往裡頭躲。
「拉德薩將軍以前是沙漠游擊隊出身,從基層鍛煉起,他帶隊掃蕩不少罪惡犯行,不法之徒聞風喪膽,行事嚴厲了些,不過沙漠也才於淨些。」
杜君年錯愕的盯著阿亞,用中文喃喃自語:「拜託,不要雪上加霜好不好?他在明,你們在暗。他正,你們好歹也是小邪,表面上還是敵對。不要拚命稱讚他的厲害,反抗一下嘛!給壞人留點尊嚴,不要束手就擒,馬上就放棄。」
不成,她已經看見黑色隊伍節節逼近,氣勢磅磚,而他們的領導還高舉雙手,涎著笑像哈巴狗的湊過去,太沒志氣了。
不要.她絕對不要回去,她寧願迷失在這片荒漠中。
杜君年趁著眾人不注意,挑選了一匹載滿食物的駱駝,偷偷的往反方向走。就算真的被擒回,也表示她真的努力過。
杜君年笨拙的動作全被居高臨下的拉德薩,甚至全隊隊員瞧見。那只駱駝屁股一扭一扭的漫步,顯然不聽她使喚。他們隱忍著笑意,不想兇猛的緝捕大隊降格為吵鬧的旅遊團。
難得同行的雷齊茲策馬靠近拉德薩揶揄道:「她的騎術真的有待加強。」
「我會教她。」
「當然,不過她就快逃離我們的視線範圍。」他閒閒的說著風涼話。
拉德薩斜睨他一眼,發出宏亮的聲音,「喝!」雙腿夾緊馬匹。
黑馬頭高高的揚起,瘋狂的噴著氣,前蹄激奮地踢踩,等接收到主人的鞭策,立刻似箭般往前衝飛,展開一場追逐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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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啊!你這笨駱駝,還不快跑,等會兒害我被抓,我就宰了你這畜生。」君年頻頻回頭望,深怕後頭追兵趕至。「快啊,這樣好了,只要逃過這一劫,我一定請你吃一大堆飼料,讓你吃撐。」她又哄又罵,雙管齊下,只差沒跪下求它。可惜這只駱駝仍舊慢條斯理的踱步。
難不成要橫屍沙漠?不要啊!她的大好青春年華……
她發狠,用力拍打駱駝的屁股,那駱駝驚嚇到,開竅似的拔腿就跑,害她差點掉下來。
「對、對、就是這樣。」她在心裡嘀咕,早知道這畜生吃硬不吃軟,就該拿著大刀架著它的脖子。
一鼓作氣的爬過幾個山頭後,她本想應該脫離魔掌,才想喘口氣,突然背脊發涼,她心電感應到莫名的恐懼,猛然回頭。
一匹駿馬馳騁而來,馬背上的威風黑衣人對她來說,比魑魅魍魎還嚇人。
「媽咪啊!陰魂不散的追過來。」再被抓回去,可能終生監禁,她更賣力的驅趕駱駝。
剛這樣想,拉德薩已經以迅雷之姿衝至地眼前。
她被拉德薩夾帶而來的風沙刺痛了雙眼,不爭氣的猛咳。
再睜開眼,他騎乘的黑色駿馬已然堵住她的去路:
數日不見,他更加龐大,威脅感倍增,尤其他全身漆黑衣物隨風飄揚,說他是從黑暗地獄而來的撒旦也不為過。
兩人對峙數秒.誰也沒有開口。杜君年惡狠狠的瞪著他,硬是咬緊牙關撐住,她就是不想屈服在他那雙銳利的鷹眼下。
怎樣?她就是不認輸,有膽來啊!
其實光在氣勢上,她已明顯的落敗,光看兩人的坐騎他的駿馬凌厲高大;反觀她的老駱駝,還一扭一扭的搖屁股,動作緩慢。
不過起碼還能跑,她安慰自己。正這麼想時,老駱駝竟然四肢發軟,穩穩的跪趴在地上休息,由自動投降。
有沒有搞錯?臨陣退縮,不戰而敗!「你也這麼懦弱?!」兵敗如山倒,她杏眼圓睜,張口結舌,「好,連畜生都欺負她。」
虎落平陽被駱駝欺!老娘豁出去了。
杜君年有骨氣的跨下駱駝,抓著一罐水,拔腿就跑。也不管拉德薩怎麼想。一心一意的往前衝,儘管寸步難行,她就是不想留在原地。
「呼……呼……呼……」她知道自己在做垂死的掙扎,但那又如何?
拉德薩騎在馬上,冷眼看著她留下的腳印,不阻止也沒出聲,只是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讓她跑個夠。
聽到後頭的馬蹄聲,她自然曉得他在身後,只是對方是何居心?抑或只想看她笑話?最後,她終於疲累,腳軟的倒臥在沙地上,動也不動。
她氣喘吁吁,聽見後頭的人下馬,走至她身旁。
「走開。」她坐起身,氣憤的抓起沙子拚命往他身上丟擲。
受害者連躲都不躲,直挺挺的讓她發洩個夠,等她手軟,這才開口,「回去吧。」
「回你媽個頭。我寧願亡命天涯,也不跟你回去。」
她粗暴地回以一連串的髒話。
拉德薩語重心長地勸道:「身為一個公主,最好不要口出穢語。」
她大眼瞪小眼,本性乖違,故意作對的又敬他一句,「去他媽的公主,關我什麼鳥事?」她就是要撒野、不聽話,他能拿她怎麼樣?
「陛下會很傷心。」
她猛然的站起身,戳指著他的胸膛,慎重其事的警告,「不要提起他,不要在我挫敗連連、逃獄沒成功心情又極度惡劣的情況下提起他的名字,我不想聽到他的任何消息,他怎麼樣都跟我無關,我要說多少次你們才會明白?」咆哮已不能消滅她即將爆發的情緒。
拉德薩照慣例以莫可奈何的表情望望她後,妥協道:「那好,我們先回去。」
「不要。」她嘟著嘴扭過身,孩子似的賭氣。
似曾相識的場景讓拉德薩瞬間愕然,伸出的手停頓在半空中。
很多年以前,當十歲的杜君年知道要離開他,回到台灣時,她也曾這樣撒嬌的跟他生著悶氣,一整天都沒開口。等到第二天,她已離去,他則拿著自己製造的小玩意,在她房間傻傻的等待。
這一等就是十幾年,再次相會,人事全非。他拚命用工作激勵自己,會有再相遇的一天。
只是他沒料到再次會面,自己竟是把她推向痛苦深淵的劊子手。
拉德薩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展開臂膀把他思念許久的人兒納入自己懷中,穩穩的摟抱住。
「君君……」他低喃。
完全掌握不了情況的杜君年僵硬得不敢呼吸,感覺脊背被個火爐罩住,熱力由背部穿透布料,直達她心裡。
這已是他第二次突如其來的喚她。「君君?」熟悉親呢的口吻,彷彿他們曾經認識。不對,聽他說,他們是認識,不過她忘光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