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
一聲聲詛咒在樓下響起。
為什麼他又覺得心痛?為什麼?
沒有帶她回來之前,常泛在心口的是一種不甘願的疼!
如今帶她回來,卻是另一種疼!一種不忍心的疼!
為什麼看著她發抖的唇,他沒有復仇的快感?
為什麼看到她驚慌的淚眼,他的心疼會隨著懊悔一塊兒升起,壓向胸口?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他惡言惡語的諷刺不但沒讓自己快活,反而讓自己更痛苦。
他質問她當年的背叛與欺騙時,為什麼心底又有另一個小小的聲音升起——
她是無辜的!她是不得已的!
心裡的復仇烈火在見到楚楚可憐的她時,一點一滴在消失,剩下的是腦海裡兩人曾有的旖旎火焰。
「我看你還是忘不了她……」傅正誠的警告在心裡起了作用。
不!我沒有!他在心中大喊,我早就已經對她絕望,我早就已經對她沒有感覺,我恨她!我恨她!
「我看你還是忘不了她……」
可惡的聲音一再重複。
他喘息著,被這四面八方急湧而來的話語逼得快崩潰。
不!我沒有!我沒有忘不了她!我沒有!
可是為什麼她回房時的難堪到現在還一直印在腦海裡?他也陪著她一起心疼到現在?
別騙自己!我看你還是忘不了她!
他惱火而心膽俱裂地在心中痛斥:不,他沒有!他沒有!他沒有!
承認吧,我看你還是忘不了她!
他再也受不了地跌回沙發裡,淚眼朦朧地咬著拳頭,一個人默默承受又襲上來的疼痛。此刻的她是不是和他一樣正暗自吞著淚?是不是和他一樣不知所措,只能任由疼痛啃蝕心靈?
他忘不了她啊!
一直忘不了她!
硬把她接回家,是內心依舊對她存有渴望與不捨!
五年來,他想盡辦法把她驅逐出腦海,但在夜深人靜時,那美麗的身影又飄了回來……存活在他的細胞裡、他的每一個呼吸裡。
直到最後他才醒悟,他依舊眷戀著這份感情,才會下意識地把她帶回家裡——就在他即將給出承諾、同意結婚的前夕,他還是把她帶回家裡。
還是把她帶回原本就該屬於他和她、他為她打造的愛屋裡。
擺明了是想要報復,實際上是想再接近她。他昂首用力吸著鼻子,又哭又笑。
忘不了她的差勁借口,他用的竟是最差勁的報復手段。
每傷害她一次,他就苛責自己一回,讓自己更痛苦。
愛情本來就無法理智看待。
承認吧!承認他一直都忘不了她!永遠都忘不了她……
整夜的他一直被她受傷的眼眸、神色所困擾……
他忘不了她深受傷害的模樣,忘不了她一再小心避免、卻依舊被他刺得渾身是傷的驚惶、絕望……
這一夜他無法入眠。
一直抽煙到天亮。
第7章(1)
不許心軟!
結果直到隔夜,蕭冠群依舊在為自己矛盾的心情掙扎。
「要出去嗎?」坐在樓下的舒蕾一看到他下樓,柔柔地問道。
桌子上擺了豐盛的菜餚卻早已冷掉,顯然她也沒動。
「你……餓了嗎?」原本有些熱切的臉蛋竟變得遲疑,不太敢開口、不太敢接近,「我本來想上樓叫你的,可是……」她怕。
「你沒吃?」他陰冷地盯著原封不動的佳餚。
「我也不餓,所以……」
他突然瞪向她,害她慌得不知該看哪裡?!
「菜都涼了。」他閉上眼睛悠悠地開口。她不該陪著他餓一天的。
「我不餓。」她趕緊去盛飯,把菜送進微波爐去加熱,再打開瓦斯爐將湯煮沸,「一會兒就好了,馬上可以開飯了。」
她邊忙邊解釋。
他一直靜靜地看著她忙進忙出,一張白淨的素臉全然脂粉未施,卻依舊美得驚人,美得讓他目不轉睛。
只是她一雙紅腫的眼、仍有點紅的鼻頭顯示她哭了一夜,強裝若無其事、強顏歡笑的模樣讓他想說點什麼打破僵凝氣氛卻一直卡在喉頭說不出來。
「吃吧!都弄好了。」她端出最後一道菜,故意忽略他的注視,也不去理會心中又被他挑起的騷動。
在他的注視下,她的肌膚變得敏感,活像有人正在愛撫她,令她惶然。
兩個人安靜地吃著飯,一直沒有交談。
他望著她用橡皮筋束起來的簡單髮型、望著她簡單的襯衫、牛仔褲襯托出的窈窕身段,心口忽然像有東西梗住,讓他放下碗筷,用力揉著眉心。
「怎麼了?不舒服嗎?」舒蕾吃了一驚,趕緊走到他身旁,急切地想探試他的溫度,可是卻不敢碰,「頭疼嗎?」她看得發慌。怎麼他看起來很痛苦?
「不是,是心痛,老毛病了。」
這種不是病的心疼連神仙也難醫。
「要我幫你拿藥嗎?」
「不用。」
他冷漠又疏離的拒絕,讓她的心又蒙上了一層苦澀。
「真的不要緊?!」強忍著眼中微微泛出的酸楚,她不放心地又問了句。
「真的不用。」他似是不耐煩地放開了直揉眉心的手,用力吸了口氣後,才拿起碗筷,「吃吧!」
他和她的對話只有這些。她乖乖坐回原位強忍著心酸。
就在流了一夜的淚後,她告訴自己,無論面對再大的羞辱,她都要勇敢地面對,因為她是來贖罪的。
可是為什麼他冷漠的拒絕遠比任何語言的傷害還要讓她傷心絕望?
紅著眼眶,她靜靜地扒著飯,小心不讓他看到她的淚眼,小心地垂著腦袋,有一口沒一口地吞著。
各懷心事的兩人各自吃著飯,除了杯碗偶爾發出碰撞的聲響外,四周是全然的安靜無聲。
用餐完畢,舒蕾打算先行起身,不料突來的一陣暈眩讓她差點往他身上栽去。
他飛快地抓住她的手,阻止她的跌勢!
「怎麼啦?」他急吼,臉色比見到鬼還要驚恐。
她怎麼臉色突然發白?!
她怎麼渾身癱軟了?!
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蕾,看著我!」他急切地拍打她的臉,想喚回她的意識。
她怎麼都不張開眼睛?
「蕾,看著我!」他一次吼得比一次還急。
她緩緩地張開眼睛,用力眨了幾眼後才看清楚一臉焦灼的他正俯在她眼前,像鬼一樣地瞪著她。
是錯覺吧?她想。她剛剛好像聽到了他親暱的呼喚。但,不可能……她現在頭暈腦脹的,一定是聽錯了!就連他急切緊張的臉龐……大概也都是幻影吧!
她用力晃了下腦袋力圖清醒,卻在連眨了幾眼後意識又開始模糊。
「舒蕾,不許暈!我不許你暈倒!」他驚恐地吼!
看吧!剛剛全是她的錯覺,她被他吼得耳朵都快破了,終於聽清楚他喊的還是舒蕾。
她瞬間被用力擁入一道溫熱的鐵牆中,像有什麼東西硬把她圈圍住,她的意識又開始渙散。
「舒蕾——」驚吼的聲音伴著粗暴的搖撼,讓她不得不睜開眼睛。
「我沒事……」她勉強想擠出笑容,卻只能牽動嘴角。
「你沒事?!」突然暈倒還說沒事?!
「我真的沒事。」她掙扎地想坐起,隨即又癱回椅子上。
他立即抱起她,直接衝往車庫,開了車就走。
病房外,蕭冠群煩躁地踱來踱去,不斷爬梳的發被弄得凌亂不堪,雙眼深陷且滿是紅絲外帶一臉的憔悴,此刻的他看起來更像病人。
「她還好吧?」一等醫生出來,他便迫不及待地抓住醫生。
「很好啊!病人根本就沒病。她只是兩天沒有進食再加上三天沒有睡眠,才會造成暫時性的昏厥。她現在已經清醒了,你可以進去看她了。」醫生說完還奇怪地瞟了他一眼,懷疑怎麼會有人疏忽到這種地步?連病人有沒有吃東西、有沒有得到充分的睡眠都不知道。
兩天沒有吃東西?!
忍住一股想掐死她的衝動,他霍地開門而入,怒氣沖沖地板著張臉,站在遠遠的床尾看著她。
「對不起。」舒蕾不好意思地拉著棉被,真想整個人縮進去。
他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壓下了火氣,但表情依舊僵冷,聲音依舊硬梆梆的。
「為什麼不吃東西?」他的語調雖輕柔,但還是透出了隱隱的火藥味。
細若青蔥的手指緊緊抓著下巴兩端的棉被,一臉無辜地瞅著他:「我不餓。」說著,她真想拿棉被把頭蓋起來。
「你……」他用力放下準備餵她的粥碗,一股忍不住的怒氣就要吼出口。
「我不是故意不吃東西的。」她趕緊解釋。此刻他恐怖的模樣看得讓人心驚肉跳。
他強忍著衝動,一口一口地餵食。
不知道是他特別吩咐人做的,還是她在被迫睡了一整天之後真的餓了?總之她很快地把整碗用濃湯熬煮的粥吃完。
蕭冠群二話不說地又盛了一碗。
「你不餓嗎?」她被迫地吃下一口又一口。
「不餓。」
「這麼大一鍋粥,你也吃一點好不好?」他疲憊的臉看起來像是隨時會倒下似的。
「等你吃完了我再吃。」
她突然眼睛發亮,一口接著一口地吃,清靈的雙眼轉來轉去,就是不敢望向他虎視眈眈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