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不再無緣無故痛哭,藥物治療了她的眼淚。但內心的傷痕呢?有誰關心?有藥可醫嗎?即使不再日以繼夜悲哭,她依然是個傷心的女人;沒流淚的臉,最擅長強顏歡笑。
當她喂哺Eros伯爵時,他不再望向她,也不再對她說話,情況返回最壞的那段日子,Amulet只代表一種食品的名字,以鮮血供給吸血殭屍養生而著名。
有一回,她怯怯地問:「伯爵,是否我做了不對的事,所以你要冷落我?」
Eros伯爵背向她,脫下外套。「是嗎?我沒留意。」
Amulet接過外套,愛惜地掛起來。她說:「從前伯爵愛與我說心事,但這數月來,我們已很少交談。」
Eros伯爵沒回答她,他疲累地躺到床上。Amulet見他沒理睬,就憂傷地站在床邊。
半晌後,他才隨意地說了一句:「你病嘛。」Amulet扁扁嘴,也躺到床上,她解開衣領上的鈕扣。「伯爵,我早已康復了。」
Eros伯爵正準備張開嘴唇之際,Amulet忽然以雙手捧著他的臉。她說:「伯爵,你上次答應過我,會待我一樣的好,就算Lady
Helen會說話,就算你不打算把我變成吸血殭屍,你也會待我好。」
Eros伯爵瞬間失去心情。他推開面前的女人,走下床站在地上。「就當我做不到。」他無情地說。
Amulet坐起來,怔怔地望著他。
最壞的,已經發生。
她幽幽地說:「伯爵,你已經完全不愛我了。」
這個背著她的男人,默不作聲。
她說下去:「為什麼愛過可以不再愛?」
Eros伯爵把身轉向她,這樣說:「或許,我只能做一個一心一意的男人。」
Amulet垂下眼,輕輕說:「可不可以乞求你分些少給我?」
他冰冷地回答:「就算我做得到,也只是可憐你。」
心一酸,眼淚又澎湃起來,眼淚如珠串滴下。
第五部分比一個人睡更寂寞……
「那麼,你就當作可憐我。」她說。
任何男人,都會因著這句說話而訝異,尤其是天性不殘忍的男人。誰會想看見女人因自己而受這樣的委屈。
難以置信。Eros伯爵按捺著心中的惻隱,不容許自己為此情此景而傷心。本該傷心,但不能。他的眉頭皺得很緊。下一句,該有的下一句……
他在思量,什麼說話更能傷她的心。
傷人心,也要有技巧。
於是,他就這樣說:「別貪心,就像那時候多好。沒感情,而你只是一塊血肉。如果你肯,就留下;你不肯,自會有整個牧場的牲口來代替你。」
每一個字她都聽入了心。當眼淚流得太急,哭泣就變成抽搐。她傷心得全身顫抖,而腦袋內轟的一聲叫出來。她但覺,下一秒她就會整個人粉碎掉。
她嗚咽地懇求:「只不過想要一點點愛……」
他卻走前來,若無其事。他撥開她掩住臉的手,又把她的長髮撥到她的肩膊後。他把她按在床上,張開口就朝她的脖子咬下去。
他想到的是,沒理由,她仍會覺得這是愛情。
她一直在哭,哭得嗆住了,哭得整個人整張臉都在發燙。當她的男人滿足了後,就離開她的身體,在大床上舒適地入睡。
她的哭泣還未完結,她也不懂得如何了結。究竟,還會哭多久?這一種傷心該怎樣哭才能完滿地表達她一直所承受的?晨光透進了來,而她的天地從此黯淡無光。
「我只想要一點點愛……」
「只想要……」
「一點點……」
「可憐我……」
她跪在床畔,抓住床單,美麗的臉哭得變了形。
一直跪下來,沒止盡地悲哭。跪得雙腿也麻痺了,她仍舊維持同一個姿勢,跪下來哀痛這份乞求也得不到的感情。這跪下來的姿勢她該是純熟到不得了,由始至終,她是用這種姿勢來愛著這個男人。
最後,眼睛刺痛,熱淚在臉上滾動,感覺火燙灼熱,如萬箭穿心。她懷疑,她哭出來的全是血水。
什麼是地獄?這就是地獄。
Eros伯爵握著Lady Helen的手,對她說:「你試過傷害一個愛自己的人嗎?原來傷害這樣的一個人,傷的是自己的心。
「但我不能不這樣做。給她幻想,只是一種辜負。」
忽然他就笑了。「我知道有些男人擅長對每一個女人都好。或許是我能力有限,我只能一心一意去愛一個人。我愛著一個,就無法再愛第二個。我是一個執迷而愚蠢的男人。」
「對著她,我看見我自己的反覆、冷酷,我討厭極了這樣的自己。於是我更不能去愛她。」
熟睡中的Lady
Helen眼皮跳動,她正在做著好夢。Eros伯爵伸手輕撫她的臉,然後苦笑起來。「我是為著將來能與你一起生活,於是放棄一個很好的女孩子。你明不明白?」
Lady Helen沒答話。Eros伯爵自顧自說下去:「因為我很愛你。愛得對誰也不能再動心。」
「自從你說出我的名字之後,這一聲,就抵得上別人為我付出的千億噸愛。」
「曾經,我以為我能守著對她的承諾,但原來,有些承諾最終我只能忘記。」
Lady Helen的口微張,似要從夢中說出一句驚人的話。Eros伯爵微笑,然後替她的嘴唇塗上滋潤液。
望著他深愛的女人,他輕輕歎了口氣。合上眼,他說了這一句:「她離開我,就能幸福。」
他重新張開雙眼,彷彿願望已成真。
Lady Helen,就是一個可供他許上愛情願望的神。
「我要我倆永遠相愛;我要她找到屬於她的愛情。」
然後,許了願的男人就不再說話。他在思量,為何他只能一心一意,為何他只可以把全個心偏向一個女人。
做不成齊人,又傷了別人的心。愛一個,就沒一個。
或許,這是最忠誠最高尚又最此志不渝。果然,他沒辜負愛神的名字。
只是,如神如聖亦最尊重愛情的男人,也最傷人心。
在某一個躺在床上的時刻,Amulet向Eros伯爵說出的感受:「你不愛我,但我依然愛你,愛情的天秤一高一低,這實在是一件極痛苦的事。」
Eros伯爵說:「你也明白,我不會知道該怎麼辦。」
她問:「為什麼會這樣?究竟愛情是什麼一回事?」
Eros伯爵笑了笑:「我只懂得去愛,被愛的感覺所使喚,但我不會明白、也不需要明白愛情的義意。」
「是嗎?」Amulet呢喃。
然後她又說:「你知道嗎?擁著你睡就如擁抱死亡一樣的孤寂,就因為你不愛我。」
Eros伯爵沒回答她。她等了好一會,然後探頭一望,發覺他已入睡了。
寢室內再無人與她對話。言語上的對話沒有,心靈上的對話也沒有。
果然,就如天地間只遺下自己般孤獨,又如孤身上路的魂魄那樣無所歸依。
兩人並排而睡,她的心多空虛。
憂鬱又再侵襲她,不知不覺間,就淚流滿臉。
她不要和他睡了。她站起身來,準備走出寢室。
以前一直不知道,兩個人一起睡,原來比一個人睡更寂寞……
她惘然地推開寢室的門。而當門一開啟,戶外光線立刻照在她身上,向前望去,門外是一個明媚翠綠的花園,花園的盡頭是那間雪白的公主屋。
「Mystery……」她輕輕地說。
當她踏進花園的青草地時,忽然那翠綠就變成一片瘀黑色。她抬頭一看,天空無光,從前的蔚藍色不見了,一隻鴿子飛過,連鴿子的羽毛也是漆黑的。她一邊朝公主屋邁步,一邊想,原來世界真的來到末日了,她要走的路,不再有陽光。
走進公主屋,赫然發現屋內的佈置換上黑灰二色,窗前那些黑色帳幔,比Eros伯爵的寢室更厚更沉重。水晶燈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幽靈般的零星燭光。走廊上、偏廳上放滿白色的百合花,一大束一大束的,她還以為,自己正置身在殯儀館。
大廳的沙發上早已坐著阿大阿二和阿三。阿大的胸罩與內褲是黑色的;阿二的睡袍是黑色的;阿三的泳裝同樣是黑色的。她們以迎接死亡的姿勢來招待她。
第五部分我只求他分一點點愛給我……
Amulet坐到沙發上,她開始說:「我的愛情欺侮我。」
「我愛的人不再愛我。」
「明明他是愛著我的,卻因為另一個她,忽然就忘記了對我的所有愛意。」
「他一點點也不肯分給我……」
說罷最後一句,就靜默下來。
阿大阿二阿三以憐惜的目光看著她,她們明白她的痛楚。
阿大說:「是時候告訴你愛情的第二項基本法則。」
Amulet抬起眼望向阿大,她靜靜地等待。